三尺讲台

鸟鸣滴落漱口杯，这是他
一天出发的时间。赶往两公里外的三尺讲台
得走完一口堰塘、十块田地、一片竹林……

他在这条路上周而复始，季节轮回
没有耽搁他酿造岁月的风景。握笔如锄
黑土地上种下红黄蓝绿白的光阴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疆土，行色匆匆
掀起金色的浪潮。日复一日
他被烛光冶炼成一种铁，锁住讲台

就像信仰锁住命运，传道授业解惑
是他唯一的出路。直至最后交出一方土地
三尺讲台，由黑及白的过程


村小教师

烛火越燃越亮。山崖上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站得端端正正

操场寂静。四周的夜虫声
叫醒一大堆文字
走出困境

发现作文本上修出的道路、山峰
湖泊……才知道老师的目光有多亮
夜有多长

有时从庄稼地里取回的道理
让一堂干瘪的课
长出新芽

梦醒时分，窗外，一轮皎洁的月
盯住他不放


走村口

第六排最后一个位置
空了一只手

庄稼、山林、房屋……
藏进雪花深处

蹚开雪，沿着熟悉的记忆
寻找路

雪一直铺到村口
一只暗影雪地上摇晃

像第六排最后一个位置
空了的那只手


留守儿童

秋季开学，王老师的寝室
又多了一张床
几个小伙伴，管她叫姐姐

黄昏暗下来，她们把文字搬到星光里
讨论遣词造句，也谈及
鸟鸣、蛙声、庄稼的长势

大雨落下来，她们躲在屋檐下
偷窥滴水穿石的壮阔
像露珠叫醒酣睡的黎明

炊烟升起来，她们关心粮食和蔬菜
摘下一大把时间
煮熟劳动创造幸福的荣光

一生支教山村的梦想
被山里的小伙伴们
在心上绾了朵幸福结


一封书信

一封书信，比工地上的一块砖
更沉重。松开握紧夕阳的手
微微颤抖

信是从学校寄来的，好几次了
孩子不曾读到
自己却读得满眼泪花

老师特地在成绩单上
批下三行红色的文字，像是
他给城里人码过的三层楼

汉字码出句子和砖码起墙
殊途同归。对于孩子的成长
一样灌注奔跑的力量

屋檐在夜里清晰可鉴
那是因为星光。孩子的路走多远
一封书信里堆满答案


英语课

二十六个英文字母，站成众多新词
它们挤成长短句
修筑通往世界的路

Good morning
Good morning
黑土地上，英文单词跳出来行走

学生分组练习，虚拟图书馆、机场
写字楼……毫无遗漏的细节
长出生动的景象，也重塑自己

窗外，听不见鸟鸣
只有那些破墙的建筑声
偶尔，掩过他们淋漓酣畅的语境

老师在虚拟的场景中消失
又在讲坛上复活，像一部英文词典
矫正他们的口音

See you later
See you later


老师的喻词

透过历史的镜框，园丁、蜡烛
护花使者……几乎是垒在你身上
所有的颂词

我该以什么去表达对你的敬意

那些粉笔在黑土地上犁下
匆匆的脚印不够

那泓清泉长年累月弹出
叮咚的歌谣不够

那朵航标风雨兼程引领
船只过往捧读的浪花不够

我该以什么表达对你的爱意

相对沉甸甸的喻词
我更喜欢喊你一声:老师


期末考试

她错过了
黑土地上长出的风景

她不忍心瞟右上角的分数
那是一块冰
榜单上出现极寒天气

她不忍心翻阅试卷最后一道题
那一大片空白
能装下所有的思考

光，温暖地赶到现场
擦干她的泪水

两眼对视在静谧的时空
她发现，那道光像母亲手里的针线
正缝补撕裂的伤口


与文科生

烛光将他从跌倒中扶起
倚窗对坐，我们开始谈论历史
地理。地域之上

那些枕戈达旦的人物
从马背上醒来，抒写波澜壮阔的
史诗，成为英雄

他们关照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城市
村庄、行走的事物。光阴流逝
疆土在他们手里活着

活着的土地上，浇灌人生、理想
信念，或许可以成就
一个时代的梦，同样成就自己

深夜，英雄们打马经过的马蹄声
正朝烟雨锁住的街口
匆匆赶来


师生情

西湖之夜，很长，二十年的语词
只说了它的一半

湖堤上，斑驳的光影
是浮在岁月长河里闪烁的浪花

他说，老师当年的教诲，是一把戒尺
端正他每走过的路

至今，他把教育写进人生字典
擦亮每个行走的动词

群鸟在湖面搭起欢乐的舞台
努力让自己成为主角

坐在一棵柳树下，他从我的手语里
重新回到课堂


补课

错过一堂课，等于
损坏一段光阴

灯光滴尽液体
一支笔为几道几何题的体重 
细心过秤

直尺，三角板，圆规……
是否走对路
数字和符号是否精算到位

他用微笑复习快忘却的路
又用目光，填平
前方路上的坑

护士不忍心打扰
将下一瓶液体
悄悄挂上


播光者

黎明将一池阳光
倒进大地
浇灌所有生长的事物

萤火虫举起火把
为夜行者
点亮梦的眼睛

蜡烛流尽最后一滴光影
只为朗照
跋涉的文字

粉笔在黑土地上
躬耕一生
一生缀满桃李的芬芳


我妈的名字

我妈的名字，有时坐在高铁上
有时飞在蓝天里

有时写进城市的灯火
有时落在庄稼地

有时站在边防哨所
有时航行茫茫大海

有时在孩子的嘴里咀嚼
有时在老人的指头站立

我妈的名字响得再高再远
却习惯站在讲台笑望花开


目光

一帘瀑布倾泻而下
干渴的文字纷纷站立

两朵微笑探出眼帘
心空怒放成春色

像剪刀一样
修剪字里行间的闲词赘句

如黑云一般
警惕另一双眼接住雨季

蹚出知识的裂缝里
老师的目光正反复缝补


家访

黄昏将山路修得弯弯曲曲
时间在行走的背影里
刻满星光

他登上山顶
在离月亮最近的地方
推开一扇门

最后一站家访
他已为五十六名新生
打出小样

姓名，爱好，理想……
他用爱心
焐热陌生的出口

握过种田耙地的手
托起一方水土
养育种子一生的命运


开学典礼

鸽哨吹落喧闹，操场静默
如无风的江面
所有的目光坐在船上
等待一面旗的召唤

校长最后的祝词，穿越时空
向大江倒入一瓢清泉
那些受奖的勇士
正陆续靠往船头，开始领航

开学季，播种多少时光里
孕育多少希望
可听见，宽阔的江面
是波涛的回响


实验室之夜

液体被试管收容
泡出奇思妙想

数据堆积如云
哪一朵
最是积雨云

符号像窗外的雪花
轻轻飘落
覆盖不明的事物

反复跋涉的思绪
被深夜咬住
痛出黎明前的狂喜

鸟儿啄尽最后一盏灯光
为几道背影
喊醒回家的小径


那只手

那只手，在黑土地上
耕种光阴
学生们日以继夜诵读
长出来的句子

夜幕降临，那只手
伸向文字的森林
扶正歪歪斜斜的字符

那只手，拾回书包里
遗落的疑问
重新回到知识的宝塔
破译灵魂的密码

代粉笔而歌，那只手
从未失言


作文课上

他被老师叫到讲台
所有的眼里
开出惊艳的花朵

一字一句地朗读
昨天老师布置的作文
像波浪拍打一丛丛童心

教室里举起许多掌声
一波又一波赞美
用星光写出的文字


梦的礼箱

挨坐河边的小石凳
数着打出的水漂
一圈圈涟漪
荡漾远去的眸光

拉起稚嫩的小手
奔跑绿茵茵的草地
飞翔的风筝
牵动高高的向往

夕阳送走放学的伙伴
又打开我的课本
月光浇灌的生字
端正地走进晴朗的课堂

液体分分秒秒的滴答
催生一根根白发
昼夜发烧的额头
成为你揪心的牵挂

你教会野炊的手艺
寄给远方的妈妈
她赠予一朵鲜花
是给你最美丽的回答

老师，请收下梦的礼箱吧
里面装满顽皮和希望
你轻轻一打开
就会收获迷人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