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一首别人的诗是诗人的自传方式之一。倒如弗罗斯特写于新英格兰荒野的篇章。诗人一大早天蒙蒙亮出门,迎面遇见极好天气,寂静的草地。诗的开头充满了早春“呼呼”响的寒风;例如出集中营几年后辗转巴黎街头的保罗·策兰,他在寻思着面包、塞纳河畔的古堡。再比如谢灵运在几乎不为人知、未开化的处州道中,一路披荆斩棘寻芳探幽时,头脑中突然一闪某段“山水诗”的雏形。光亮和黑暗是诗人们集体的肖像。我一生读过无数的诗。以至于写作本身亦成为漫不经心或许半带认真的阅读的一种。我读《生活,我的姐妹》。我读《满心》或《醉舟》。《四个四重奏》。我读《巢经巢诗文集》或《两当轩集》。读《袁氏世范》和《奥克诺斯》我读为保护大熊猫而来到中国的一个美国博物学家的荒野手记《第三极的馈赠》(乔治·夏勒)
失去诗心的国度犹如失去眼睛的无助生物。死亡犹如诗神远离的一个空间,犹如亲人转身离去,逐渐暗淡衰竭的目光,20岁时,我读林间晨雾,读我们长江南岸的家乡江边山林里的早晨、中午、下午。我总是一个人。骑着脚踏车出工厂门。那里有大片临江的树林和农田,从平原到达江边滩涂丘陵中间要穿越大半个县城的城镇和乡村,由此我领略快速变幻的市井百姓日常的细节和剪影,从凋蔽的庙宇到居委会管区,到环卫所、林场、卫生学校、菜市场、电影院和旧时茶馆、老虎灶。我喜爱上了江南四季的无常变易:冬天生煤球炉子的烟雾。春天新鲜蔬菜般的早晨和黑夜。秋天长江航道的辽阔纯净。夏天清洗干净的马桶在弄堂口墙壁整齐划一的排列。很多场景已像古时伟大的诗一样消逝不见了:旧时手艺人的走街串巷消逝不见了,因为已经没有旧弄堂可穿行。从前挨家挨户门前的天井台阶,各种旧房屋消逝不见了,因为已经没有走路颤巍巍的小脚老太太。居委会管区没有了,因为新的社区已经全部上网连线。江南里弄昔日的捎马桶声音,沿河人家的码头声音,似乎一夜之间在地球上绝迹了,只剩下街路边的监控摄像头……和交通灯,时刻提醒着诗人们变换笔下的堂皇一时的词语。流水,流水,诗人的脸是流水。馈赠,馈赠。美丽的无常是馈赠。
冬天的夜晚,我是穿城而过的行人。我用一首诗保障我的不畏风寒,江南农村的田野黑压压一片比平时不知好看几倍。我观看,观察寒潮来袭的乡村是我最为宝贵的财富之一。那里有我的看不完的宫殿和宝藏。河道结冰时结出的冷冽中的寂静仿佛诗中加固了的修辞术,在帮我整合和完善一首诗中的寒冷感觉。不远处长江上吹来的江风的类似吊装途中钢板落地的“咔嚓”声响,几乎完全迫使一首诗中的惊喜迸溅外溢。我想起将近八百年前《水浒》的作者同样从不远处的田埂上经过,也同样挨近我眼前心爱的寒夜。稻杂草干香的味道,沁出甜味的小河水味道,一阵阵地随着风势渐大渐阔起来,疏朗起来。仿佛地球这颗孤单星球上,另外漂浮过来一颗不知名的天外星球,出自完全陌生的深渊星系,远处村庄上任何一星点人家房屋的灯光都如此富于深情,——我一时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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