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三窥 撰文/张金星
作者:秋旭 2019年04月28日 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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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成于隋唐,盛于两宋。宋人论词,先贬后入,如同今人对待臭豆腐,一边掩鼻不屑,一边细嚼慢咽,吃完之后还总是意犹未尽的样子。而后人论词,或褒或贬,全凭兴致。现今,人们的审美兴趣已大大异于以往,对词的评价和欣赏也在日新月异,甚至不排除用现代情趣解释古人语意的情况,谬误与曲解在所难免。因此,若能通过有限尝试,转换观察角度,尽可能还原古时境况,重新审视创作原貌,对认识宋词真谛还是很有帮助的 。
一.一个中心
词之于宋朝,本是流行歌曲的底本,因官宦文人的共同参与而成为颇受争议的文化时尚。词在宋朝得以兴盛既受益于前朝文化之余荫,更受益于本朝城市文化的进步以及文化市场的繁荣。苏杭为江南中枢,富甲天下,经济昌盛,人文荟萃。隋唐以降便成为词的传播中心,许多诗人学子都以此为起点,开始了词的创作,并引领词风潮流百年。
唐朝著名诗人白居易曾官居苏杭,卸任后作《忆江南》三首,脍炙人口,至今流传。
晚唐著名诗人温庭筠出生于吴中(今苏州),二十七岁才离开,他的许多词作都以江南生活为内容,是“花间派”主要代表。
柳永历来被誉为宋朝词坛领袖,因词扬名,因词落第,一生荣辱都与作词相关。柳永生于福建崇安,尚在年少,便遍游苏杭,直至扬州。在杭其间,创作《望海潮•东南形胜》。本以此词做投赠之用,不想一炮而红,从此与作词结缘。
宋朝著名诗人秦观早年诗作颇丰,备受苏轼嘉奖。待后来游历苏杭后,开始填词,词作影响日深,到后来人们只认其词,不知其他。殊不知,秦观诗文俱佳,尤以策论见长,可见其词多么受欢迎了。
宋代大诗人苏轼本不作词。然而,当他出任杭州通判后,一改初衷,开始填词,那时,苏轼已到不惑之年;
“豪放派”代表辛稼轩的第一篇词作《汉宫春﹒春已归来》作于绍兴三十二年立春日,也就是其南归后的第一年立春。
南宋著名诗人陆游随父母回到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时年仅十三四岁,他的词作《钗头凤》作于二十岁左右,随后作品不断。他二十九岁中第入仕,其后很少填词,而是创作了大量的诗作,成为中国古代作品最为丰富的诗人。
类似例证还有很多,不胜枚举。这些例证足以说明:苏杭地区的地域特色是这些诗人进行填词创作的源泉,苏杭地区的文化传统也培养了诗人们创作技巧,而历久不衰文化市场则是诗人们演示自己成果的舞台。
好歌好词还需要好的歌手,而苏杭地区自古盛产声优舞女,更有培训声优舞女机构。宋代学者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引于竞《大唐传》称:“湖州德清县南前溪村,则南朝习乐之处,今尚有数百家习音乐,江南声妓,多自此出,所谓舞出前溪者也。”
唐朝时期,朝廷设教坊司,伶工乐女或服务于宫廷,或服务于藩镇军阀,也有部分伶工乐女充职于秦楼楚馆。唐朝瓦解后,地方割据政权分立,特别是吴越和晚唐政权的建立,使苏杭地区变成地方割据政权的政治文化中心,文化传统有了发展空间。
到了宋朝,天下一统,万象更新。由于未受战争滋扰,苏杭地区经济一直稳定发展,较中原地区更早进入城市化发展阶段,城市人口急剧膨胀,城市功能日趋复杂,市民生活开始变得丰富多彩。各种演艺活动活跃在市民生活之中。
宋朝延续前朝传统,在宫廷内设教坊司,负责宫廷内演艺活动。同时,朝廷还设官妓和军妓等,负责地方政府机构和军队的演艺活动,朝廷还允许官员豢养私妓,用于各种私人应酬。除官员所养私妓外,其他伶工乐女都隶属于官设机构之中,由朝廷供养。
为了规范民间演艺活动,朝廷还开设瓦舍勾栏,让民间艺人自谋生路。
与东京汴梁不同,苏杭地区的伶工乐女没有来自宫廷的传召,除了部分官场应酬外,众多伶工乐女的服务对象主要是生员、士子和普通市民。她们或是跻身秦楼楚馆,或是游走于瓦舍勾栏,哪里有需求,他们就出现在哪里,以至于街道里巷处处笙歌不断,闻者众多。
五代至宋朝早期,歌曲演唱主要存在于官场的官宴和官员私人宴席之上,这时的词以小令居多,短小精悍,非常适于宴席中主宾应答的需要。而城市市民文化的发展繁荣改变了这一切。“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序》)慢词长调逐步成为主导,赋体新声不断涌现。
演艺市场的空前繁荣,加大了对新乐曲和新歌词的需求。这种需求产生的动力吸引了的众多官宦、生员和士子们前来,同时又激发了它们参与创作的浓厚兴趣,并创作出各式各样的优秀作品。柳永就是在这股潮流中涌现的杰出代表。
柳永深谙音律,又长于诗赋,精于创新。柳永的新词善于铺陈,叙事跌宕,写景关情,感人至深;结构上大开大合,收放自如。更难得的是,柳永的词语意清新,通俗易懂,再加上关注社情,体恤孤弱,敢爱敢恨,真情意切,这些都是柳词广受世人欢迎的重要原因。
由此可见,城市文化的成熟,催生了城市文化市场,而繁荣的文化市场吸引了众多官宦文人参与创作,而创作的兴盛成就了宋词的辉煌,而宋词的辉煌又为苏杭等江南都市增色不少。到了南宋时期,朝廷建都临安,苏杭成为京畿要地,其文化中心地位愈发稳固,也坐实了曲词传播中心这一结论。
二、两种语境
在宋朝,诗与词有着本质的区别,这种区别不是专指体裁格式,而是两者适用的“语境”的不同。
宋诗秉承“诗三百”以来之传统,以教化为本,以天下为先,以真善美为宗旨,要求作品能够放之四海而皆宜。为诗者,无论君王、官宦还是文人、学子,都要尊礼重道,崇尚美德。《毛诗序》有言:“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先王以是经夫妇,成孝敬,厚人伦,美教化,移风俗。”诗之语境,止于礼,合乎情。上能尊君王,敬父母,下能教学生,训子女,中可与同仁共勉,归根结底落在一个“公”字。诗的语境就是公共的语境。
词在宋朝是充满争议的。贬词者称词为“小词”,如同今日定义“小曲儿”一般,俚俗淫艳,不堪入耳;而褒词者则称词为“诗余”或是“长短句诗”,拼命把词往诗上靠,好让人们觉得词只是诗的变体,也是可以语归雅正,“思无邪”的。
宋词从创作的角度来说,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经过慎重斟酌写就的成熟作品,既可供阅读吟诵,也可供乐女歌唱。这类作品遣语谨慎,构思缜密,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另一类则是应制急就章,临场起兴,提笔草就,即时演唱。这类词作实质上就是为歌艺表演准备的底本,由于是应制而作,考虑仓促,病语错词在所难免,为后人所诟病。
从词作的功用上讲,主要是“娱宾遣兴”(陈世修语,见《阳春集•序》)和“聊佐清欢”(欧阳修语,见《欧阳修词校注•前言》)也就是说,词作与歌女演唱或是追风引蝶,游乐调笑的下酒“小菜”;或是自怜自哀,铺叙愁怨的的酒引。
从作品的内容上看,宋词的整体语境都是纯粹的私人语境。宋朝初年,表现闺愁妇怨题材的词就占词作总数的一半以上。而特别有意思的是,作为颇有影响力的诗人,诗之慷慨与词之缠绵;诗之公议与词之私语竟能同出一体,这也是宋朝当时独有的文化现象。下面试举几例,对比一下诗与词的不同的气韵。
李清照是宋朝著名的女诗人,也是著名的金石学家,诗与词流传不多,但都是特点分明,过目难忘的。她的诗《乌江》最为脍炙人口: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李清照集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259页)
该诗语境壮阔,豪迈深沉,加之南宋偏安江南的背景,越发显示出不屈奋进之情怀,和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与此相对应的是,她的词作则完全是闺中怨妇的生活写照,真实而又充满无限寂寥。《声声慢•寻寻觅觅》就是其中的代表: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李清照集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168页)
柳永不愧为宋朝词坛领袖,其《乐章集》歌名远播,尽人皆知,影响力贯穿了宋朝始末。相比之下,柳永的诗作流传下来的甚少,更显得弥足珍贵,他的《煮海歌》表现了作者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对社会公平的追求,真可与白乐天的《卖炭翁》系列相映衬。《煮海歌》:
“鬻海之民何所营?妇无蚕织夫无耕。衣食之源太寥落,牢盆鬻就汝输征。年年春夏潮盈浦,潮退刮泥成岛屿。风干日曝咸味加,始灌潮波塯成卤。卤浓盐淡未得闲,采樵深入无穷山。豹踪虎迹不敢避,朝阳山去夕阳还。船载肩擎未遑歇,投入巨灶炎炎热。晨烧暮灼堆积高,才得波涛变成雪。自从潴卤至飞霜,无非假贷充糇粮。秤入官中得微直,一缗往往十缗偿。周而复始无休息,官租未了私租逼。驱妻逐子课工程,虽作人形俱菜色。鬻海之民何苦辛,安得母富子不贫。本朝一物不失所,愿广皇仁到海滨。甲兵净洗征输辍,君有馀财罢盐铁。太平相业尔惟盐,化作夏商周时节”(《宋诗纪事》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348页)
反观柳永的词,羁绊香闺,满目风尘,风花雪月,儿女情长。他的《定风波》还为乐女代言,给他惹下麻烦不少。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乐章集校笺》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1259页)
宋朝最伟大的诗人莫过于爱国诗人陆游了,他的《示儿》诗成为不甘屈辱,而又壮志难酬的悲国之士的生动写照,也是后人在家国罹难,艰难困苦时常常吟诵的诗作。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陆放翁诗词选》浙江人民出版社,1958,304)
相比诗之语境的豪迈悲壮与浩然之气,陆游的词则显得消极、散漫了许多,甚至表现出一些颓废的心态。他的《豆叶黄》是这样的:
“一春常是雨和风,风雨停时春已空。谁惜泥沙万点红。恨难穷,恰似衰翁一世中”。(《放翁词编年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122页)
另一首《南乡子》更为超脱:
“早岁入皇州,樽酒相逢尽胜流。三十年来真一梦,堪愁,客路萧萧两鬓秋。篷峤偶重游,不待人嘲我自羞。看镜倚楼俱已矣,扁舟,月笛烟蓑万事休”。(《放翁词编年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156页)
他的《沁园春.孤鹤归飞》则把消极情绪发展到了极致:
“孤鹤归飞,再过辽天,换尽旧人。念累累枯冢,茫茫梦境,王侯蝼蚁,毕竟成尘。载酒园林,寻花巷陌,当日何曾轻负春。流年改,叹围腰带剩,点鬓霜新。
交亲散落如云。又岂料如今馀此身。幸眼明身健,茶甘饭软,非惟我老,更有人贫。躲尽危机,消残壮志,短艇湖中闲采莼。吾何恨,有渔翁共醉,溪友为邻。” (《放翁词编年笺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109页)
诗的语境为公共语境,与天下人说天下事,不怕豪放夸张;
词的语境为私人语境,与自己人说自己事,不嫌矫揉造作。
三、三类词人
宋词的创作者一共有三大类:第一类是学养深厚,兴致颇高的官宦文人;第二类是才艺上佳,聪明伶俐的伶工乐女;第三类是通晓音律,才华横溢的士子生员。前两类词作者都食朝廷俸禄,物质生活有充分保障,可统统称之为“自生者”;而第三类词作者既不做官,也无谋生技艺,在物质生活上往往依附于他人,这种词人也可称为“寄生者”。
宋朝的官员的确是有闲阶层,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用于官场应酬,而官场应酬活动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就是乐女邀词弹唱了。宋朝设官妓,主要功用在于官员政务中的应酬,为各种官场活动打圆场;另外,达官贵人也蓄养家妓,为官员私人应酬活跃气氛。这些乐女在演唱过程中经常向宾客邀词,也就是用客官填制的词演唱,因此,官员们的应制之词的数量是相当可观的。
一直以来,人们都以为词在宋朝颇受非议,是因为有的词语境尘下、艳俗淫靡。其实,这只是借口而已,真正的原因是词作者与演唱者之间存在着等级差别,而这种差别显示了两者间社会地位的巨大差异,以至于何时何地都无法回避。
自唐朝设教坊司以来,乐女的官称是“妓女”,其身份为“乐户”,也就是贱奴,社会地位极其低贱。唐朝法律规定:“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见《唐律疏议﹒名例六》)。到了宋朝,这种状况没有任何变化。据宋张舜民《画墁录》所载:柳三变(柳永)既以词忤仁宗,吏部不敢改官,三变不能堪,诣政府。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针线闲拈伴伊坐。’”柳遂退。
许多人以为晏殊斥退柳永是因为柳词用语不堪,可又觉得该阕词的用语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殊不知,该阕词是为乐女代言。在当时,以官员身份为乐女代言显然不合礼制,况且宋代尊崇儒学,礼为官场规则,不可逾越。乐女本是贱奴,官员为贵人,贵贱不分,又何以为官呢?
然而,乐女虽然身份低贱,但毕竟是活生生的人,而那些官员士子们在游乐调笑中常常忘乎所以,兴致一来,或是酒一喝高就忘掉了彼此的身份,填词唱曲,好不快乐。但是,随着地位和年龄的增长,许多词作者开始懊悔当年之轻狂。
宋朝著名学者、诗人欧阳修晚年自编诗文著作五十卷,他彻底舍弃了自己的全部词作。这位骂包拯,贬狄青的一品大员,自视甚高,生怕曾经写就的词作误了自己的清名,欲除掉与贱奴所有的关联,以维护自己一品大员的尊严。可这苦了后来为他编辑词集的后学,有许多名篇佳作都被编入了他人的集子中,其中就包括那首“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生查子﹒去年元夜时》。
后悔作词的达官贵人不在少数,陆游就表现比较突出。表现最为极端的是五代时期的宰相和凝,早年和凝不但爱好写词,还经常为友人传印词作。待官居相位后,竞托专人搜集焚毁,仿佛要与曾经的自己彻底决裂一般。
别有一脉词人不为词律所限,引清驱浊,以诗的语境铺陈词阕,以词言诗之所能言者,这一脉词人也被称为“豪放派”,苏轼就是其中的代表。
苏轼自填词起,常常以柳永为标尺,比较个人词作与柳词之不同。南宋俞文豹在《吹剑续录》中记载: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对曰:“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显然,这种比较让苏轼略感难堪,但苏轼不以为意,以后的作品依然延续这样的风格,只是手法更为娴熟,用语更加精妙了。
另一位大词人辛弃疾也是如此,辛弃疾南归后,朝廷执意偏安,辛弃疾就以词为诗,用俗语喻时,用古语刺政,激扬慷慨,酣畅淋漓。在加上国家危难的大背景,使其作品更显悲壮和不朽。
第二类词人很多都是无名小辈,各类词集中无名氏作品就有他们的词作。从一些宋朝名人笔记中也可得知,无论作品是否署名,那些作品多是乐女伶工对个人命运的哀叹,闺愁妇怨,伤离恨别,词中满满是对未来境遇的期盼和担忧。《眼儿媚•萧萧江上荻花秋》就是其中一例:
“萧萧江上荻花秋,做弄许多愁。半竿落日,两行新雁,一叶扁舟。
惜分长怕君先去,直待醉时休。今宵眼底,明朝心上,后日眉头。”
有的词作带有明显的功利性,是真正的应制之作。乐女填制这类词或是取悦客人,或是为脱贱籍不得不如此。《花草粹编》就记载这样的故事。成都歌妓尹温仪乞求当地长官蔡相除去自己的贱籍,蔡相要求其作词一首,并规定以“九”为韵。尹温仪当即作《西江月》一阕:
“韩愈文章盖世,谢安才貌风流。良辰开宴在西楼,敢劝一杯芳酒。
记得南宫高过,弟兄争占鳌头,一门玉殿御香浮,名在甲科第九。”
蔡相非常高兴,歌妓遂如愿。
当然,乐女痴情也有落空的时候,悔恨之间嘴也是饶不得人的。《齐东野语》记载这样的故事:一位蜀妓与“翁客”相爱被弃,蜀妓以一阕《踏莎行》倾诉不满:
“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哪个先生教底?
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相思已是不曾闲,又哪得功夫咒你?”
第三类词人是真正潜心制词之人,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专业作者。这类词人不但学养深厚,文采飞扬,还深谙音律,善制新声。由于专心制词,或是险失功名,或是终生不仕,或是仕途坎坷,或是困于生计。柳永、姜夔及吴文英莫不如此。
柳永因是官宦后人,求取功名是家规族约,不能违背。但是,年轻时的柳永恃才傲物,过于轻狂,以为科举考试不在话下。于是流连秦楼楚馆,荒废了功课。又由于词名远扬,为贱名所累,几乎误了功名。待到仁宗明道二年开恩科,柳永才获得同进士出身的身份。这时的柳永已年过半百。
在获得功名前的几十年中,柳永自号“奉旨填词”,专心制词,并开创出宋词发展的新气象。但是,没有功名就意味着不能维持生计,柳永也曾走过投靠贵人之路。其《乐章集》就有不少投赠之作,可以考证出的投赠对象都是达官名宦。从宋人笔记的记载来看,这些投赠对象都为柳永做过保荐,甚至将柳永的词作直接推荐给了皇帝,只是时机不对,才错过了进身机会。
柳永仕途坎坷,身世漂泊,再加上词名远播,而《宋史》又没有为其立传,这就为小说家提供的绝好的素材。只是小说家取材随意,道听途说,穿凿附会,难以置信。例如元明话本小说《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中,就把唐后主李煜著名的词《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算在了柳永的头上,可见小说家的想象力有多么发达了。
与柳永不同,姜夔和吴文英都是终生未仕,但都有贵人相助,生活还算稳定。
姜夔本是出色的诗人,也因为出色的诗文而受到福建老诗人萧德藻的器重,老诗人将侄女许配给姜夔,并将姜夔举荐给著名诗人杨万里。通过杨万里的的推荐,姜夔又结识了曾任副宰相的著名诗人范成大。由于范成大的赏识,姜夔的创作激情被激发,姜夔为范成大编制的两阕词《暗香》和《疏影》成为词坛精品。
综合而论,三类词人都为宋词的繁荣做出了贡献,为后人创作并保留下题材丰富,风格多样的词作,成为中国古代文学的宝贵财富。另一方面,宋词的流传受制原因很多,最大的因素还是历代学者士子的取舍。在后世的传诵、刻印过程中,各朝学者和士子们都根据学训传统对词作进行选择、删改,以便符合流通条件,许多不符合道统的作品慢慢被过滤,革除掉了,保留下来的都是几经选择,适宜读者公开诵读的,也是语境近于诗文的作品。
现在宋词的诵读和欣赏多是从语句和字词的表面含义去解释,而与原来创作的初衷渐行渐远,如果知道了宋词创作的原委,或许有人会觉得现在的这种欣赏方式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责任编辑:系统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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