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文学》群里有一位响当当的农民诗人三秦月(网名),他的诗作一经上线,就会引来众多网友的围观、热议和点赞。每每读罢,我都会沉思良久,心底荡起层层波澜……看简介,他是陕西咸阳人,二零一零年涉足诗苑,不足十年的时间,这个莽实的北方汉子已在全国各大网络平台和报刊杂志发表诗歌千余首,且有数首被国家一级读本收录典藏。很吃惊,也很羡慕!带着一种猎奇觅宝之心,四处打听,多方询问,方知他是乾县临平镇黑里村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二代,没上过大学,也没参加过任何专业培训,高中毕业就一头扎进黄土地,挥汗躬耕,栉风沐雨。
一个不甘于命运捉弄的人,梦想并未冻结,反而像潜伏于泥土里的种子,适时遇雨,就会露出芽苞,抽枝展叶。三秦月的诗多是从苦楝树上采撷的带着苦味儿的干果,他写父亲母亲:“我的父亲/一生用拐瘸的双腿/耕耘故乡的土地/无法打通的血脉/因缺钙佝偻着弯曲的脊梁/直到曲入泥土/我要赞美我的母亲/她用干瘪的乳房/喂活命悬一线的我们/我们长大了/她却枯了 萎了 死了/死后埋入黄土的骨血/沁入村头微笑的小河”。《还魂草》;他写祖父:“一顶牛笼嘴做的高帽子/戴在爷爷头上/他被人反绑着双手/牵着游街示众/牛戴笼嘴怕吃青苗/爷爷戴牛笼嘴/怕他头脑中再长出庄稼”。《爷爷是个地主》他写果农:“一场倒春寒/霜煞了他十三亩果园/嫩芽萎了 花儿枯了/蹲在树下 他哭了/扶着树干 他站起来/掏出一根香烟/用手指拧断 又捻成粉沫/他使劲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像揪着一团乱麻”。《霜煞》;他写患病的农妇:“没有挺住/她倒下了/躺在床上/她的半个身子/如沉睡的黄土地/另一只手/还不停的在上面收割”。《读她》;他写傻子:“母亲走后傻子就一个人住在老屋/哥嫂天天记着/他家的狗没吃/可就记不起他这个傻弟弟/附近几个村子/红白喜事他是常客/一碗剩菜加两个馒头/是他最美的享受。《傻子》……
读着这样的诗句,人心一揪一揪的疼,我不想流泪,眼眸却在一瞬间模糊,尘世的苦难与不幸,在诗人的笔下凝结成荒野土崖上迎风抖动的酸枣,颜色如此鲜红,每一粒都带着血……写这样的诗是需要有很强大的心里承受力的,没有粉饰,没有媚态,有的只是对民间底层生活苦难的直视与写真。
佛说,人是生而受苦的。所谓快乐,只是流星闪电,唯有苦难,刻骨铭心。诗人没有局限于一己之苦,而是众生之苦,人类之苦。在中国,在北方广大的黄土地上,有多少三秦月这样的诗人背负沉重,怀揣希望,在苦难中挣扎呻吟,呐喊歌哭……
对于一个在苦日子里煎熬的人来说,诗歌就是暗夜的灯火,云雾里的星星。村庄是宁静的,《冬夜》是迷人的,“晚霞从房脊的空隙中/掏走最后一抹温暖/夜 拖着长长的道袍/冷酷中 是超度般的静谧”……《冬至》的到来,又预示着某种神奇的力量在悄悄萌动,“白生生的饺子/像平平仄仄的诗句在热情洋溢中沸腾/信念如统领世界的太阳/走回内心”,大地上所有的生灵都变得活泼而可爱:“下雪天 梅花鹿/撞进我的小屋/蹄印如花瓣一样/飘飘洒洒/悠悠扬扬出春的气息/白桦树的影子开始变矮/更近的距离接近纯真/被雪揉进梦里的绿植/饱满的情绪在根须上酝酿”《梅花鹿》。
诗人深爱着脚下的土地,冬日的白雪,秋天的芦苇,春天的杏花细雨,夏天的麦浪黄鹂,成为心中美轮美奂的风景,大地上的每一种物象都是诗的意象,每一个空间都是诗的圣殿,虽然诗人活得并不如意,刚过而立之年便没了父亲,又中年丧妻,为了养活母亲,供几个孩子读书,诗人除了在土地上匍匐,还时常骑一辆破旧的三轮车贩卖布匹,果蔬,即便水深火热焦头烂额也要偷空打盹,奢侈的做个白日梦,诗人就是那朵傲霜的《素菊》:“流浪到这个九月/你苍白的脸庞/依然挂着夜里/仰望星空的泪滴”……
时代的脚步成为敲响诗人梦想的鼓点,变革的浪潮催生着诗人再度分娩的阵痛。诗人写《农民工》:“脱下满是汗迹的衬衫/在发凉的水里浸泡故乡/他曾在汗水印制的衬衫地图上/找到了故乡的位置/他想回故乡/但发咸的水路不通舟楫”。诗人写《游子的年》:“他乡的出租屋里/游子的年/是贴不上门楣的春联/是酒杯里盛满的苦涩/是餐桌上聚不拢的思念”。诗人的灵魂与现实猛烈的碰撞,发出撕心裂肺的回响……诗人还用诗歌给我们讲述了一个生命垂危的农民工,带着游丝般最后一口气息回到故乡的感人故事:“故乡我和春天一起回来了/游丝般的气息/是我吹给故乡的第一缕春风/然后我就停止心跳/用残存的余热烘出带壳的青绿/雪 在三千里外溅红/一滴落进你的掌心/那是我送给你的玫瑰/瞬间开成永别的摇曳”《还乡》。这就是我们的农民工,怀着对恋人的不舍,对故乡无比的眷念,幽幽而死,死后还“不让母亲为他焚钱,要她将自己的工钱和抚恤金留着,做一口带“福”字的寿材,也不许儿子再喊爸爸,他困了,他要睡在故乡的田野上,陪孩子上学走过那条孤独的小径”……
我不知道,这首诗是诗人淌着眼泪哭泣着还是嚎啕着写出来的,他在人的心里,激起巨大的悲恸,唤起强烈的共鸣……越鸟巢南枝,胡马依北风,狐死首丘,即便流浪在外,死了,也要埋在故乡的土地……然而,故乡!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故乡,已不是魂归者想要的那个温馨美好的故乡,他是《空》的,寂寥而无趣的:“一把铁锁锈了心/困住一院清冷/主人去了城里/猫躺在瓦楞里闭目养神/狗蹲在门前若有所思/一对麻雀 在这所空院子讨论着/要不要去城里”。青年走了,壮年走了,男人和女人都走了,留下的,只有孤苦与伶仃……读到这里,我们的心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使劲的摘下来,扔进一个谷底,结成了一块冰……
谁能挽留一片流动的云?谁能抓住一丝游荡的风?谁又能让可怜的老人和孩子不再害怕和孤独?……
一首《九死还魂草》让我们僵死的心慢慢温热,渐渐复活,我的血因为贫瘠/而枯成衰草的颜色/干烈的风舔舐着焦土 崖石/肆虐的呐喊/穿过我的胸膛/神谕般地笃定了我的灵魂/太阳点燃祭祀的云彩/招魂般地飘过我的头顶/枯死 渴死 烧死/裂变的爆炸/黑子般地穿过我的眼帘/泪裹着血/一同流出”……读到这里,我的热血开始沸腾,我想起了那个追赶太阳,渴死于邓林的夸父,那个溺水而死,托生为羽,衔草石以填东海的精卫鸟……是的,诗人脚下的土地,是多愁多难的,又是浑朴厚重的,贤惠的妻子,善良的母亲,勤劳的父亲就埋在脚下的土地,这是祖祖辈辈流血流汗的土地,是生长五谷,出产花香与鸟鸣的土地,我们怎能忍心割舍,遗弃……
诗人说,“我不想活得九死一生/我想用还魂草的精神/治愈败血的土地”。这是诗人的心声,也是千千万万个热爱土地,热爱家乡的人们的心声,愿这微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从海北天南,从华夏神州的每一个角落,聚拢而来,汇成丛林般强有力的手臂,托起乡村明媚灿烂的圆月。
二零一九年三月
张亚兰,陕西省作协会员,武功作协副主席,著有散文集《野草花》《秀一轮明月》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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