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错

是因为雾霾吗？
他在路边等车
居然没有认出那个裹着臃肿羽绒服
骑自行车迎面驶来的妇女
是自己的老婆

对骑车的女人来说
这个拧着眉毛在路边抽烟的男人
也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仅仅交错的一瞬才猛然想起
这竟然是她的丈夫

而他们分开才不过十分钟
十分钟之前，女人出门送孩子上学
男人则背对房门
吃着变冷的早餐

“我肯定不是通过面孔认出她的”
雾霾中的男人认为那面孔
陌生得跟其他路人没什么不同
这样的偶遇让人不快
就像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男人懊丧的是
等待的公交车迟迟不来
而回家后的女人面对的
是没有收拾的餐桌
一碗喝剩的豆浆早已冰凉

2018/12/14

生蚝之夜

和老张在路边吃生蚝
吃着吃着，老张就分裂了
一个老张变成两个老张
我和其中一个老张嘲笑另一个
他刚刚分裂出去的嘴还未定型
像蠕动着千条触手的海葵张牙舞爪
这景象切换得有点意外
四周夜色正浓尚未沉入深海
头顶高声喧哗的梧桐树叶也没有
变成飞速旋转的热带鱼群呼啸而去
难道老张的身体里会突然涌出一片海洋
想到大海我竟然有些严肃
像曾经不告而别的负心汉食欲全无
剩下的生蚝一个没动
全被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吃得一干二净
这两个老张啊从头到脚
有些丝还黏哒哒地绷着
断裂时像静电突然扬起的马鬃
蠕动着妖艳的海葵小嘴
拿生蚝壳子当成快意的酒杯
碰得整条马路叮当作响
耐心些啊我的兄弟们，要再慢一些沉醉
我听到杯底鲸鱼的回声
问罪的大海正在赶来的途中

2018.12.03

大雪

大雪可以杀死很多细菌
也可以让更多菌种在人心里滋生
引人狂躁、发疯；表白、立志
发誓去爱全人类
爱艺术，爱仇敌
爱所有事实上不值一爱的事物
那些被掩盖的烂账、丑恶和罪愆
也当作自己身体的暗疾来原宥
自大到要去犯下反人类的罪行

如今我赞美阴云密布而不下雪的日子
喝茶，饮酒，发呆
偶尔转发一只锦鲤
游荡在昏睡与清醒的边境
杜绝传染的可能

雪意指数已经难以表达稳定的预期
满绿或是飘红，皆悬置于天气的说不准
这似乎好多了，同时变得更糟
一切判断都在犹疑中趋向保守
趋向神秘主义的小冰河
阴谋论的密室政治

大雪的悬而未决
似乎在为投机家预备颁奖典礼
又好像随时要惩罚
那些稳健天才的雪盲症

2018/12/11

偷拍

那个躲在大堂角落
额头抵着钢铁廊柱
偷偷打电话的保洁女工
笤帚从手中摇摇欲坠
阳光强烈但屏住呼吸
像一个严厉而沉默的物业经理

我在透明的玻璃幕墙外
偷偷拍下她
被另一条交叉廊柱的阴影
紧紧压住的倾斜脊背

2018/01/17

一匹马走出自己

一匹马走出自己
走得很慢
慢得都没有发觉
它已经告别
那有四根健美的廊柱支撑的房子

即便是这样
它也未必能很好的表达自己
马的语言多么单调
只不过“咴咴”两声，像是叹息
清澈的眸子蒸腾着薄雾
如人迹罕至的野湖
回头已经看不见身后
引以为傲的尾巴

一匹马走进夜色
真正的夜色
泥泞如全新的躯壳
每走一步
都像是在泥石流中挖掘隧道
但马的语言多么单调
它无法很好的表达
只不过“咴咴”两声，像在叹息
稀薄的眸子
在持续塌陷的夜色中
比夜色还要泥泞

2018.09.14

雨

从黄昏开始的雨
固然带些寒意
落在灯下倦怠者的心里
也会激起热流
毕竟还不到深秋
温度让一切变得多疑
冷热轻微波动都好似情变

深夜以后，雨声更加柔软
像路过你床头的猫
从胡须到尾巴
才扫过你的胸脯
又攀上你的脸颊

2018年9月27日

诗

牧羊人扫除意义的碎屑
加固着星座间羊群的围栏

在黯淡下去的星球上打桩
难道担心会有量子之狼的闯入？

被意义豢养的斧刃
每一次削斫都自带神圣

在永夜升起之前
嫩芽向着根须退缩

遍布于星际的枯草
吸溽着狼之步履的寒苦

山羊舔舐着斧刃上的盐粒
咽不下这卡在嗓子眼儿的春天

2018/0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