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石
王烈水库的堤坝卡在
两山之间。一个陡坡
上一段新修的台阶
大伯先拉着我,后来
我又拉着他
像这些年,我们互相推搡
又互相拉扯的人生
水源在另一座山的山腰
那年父亲在那里开采山石
大伯手攥一根铜钎紧跟
那些年,他们和石头
把那一带,磨出一条溜光的片石路
并且,总能在傍晚时候
回到山脚,我们的家
后来,王烈水库慢慢蓄水
水坝也层层加高
父亲和大伯守在坝边,不断地
把石块和土方码高
后来,王烈水库的水
润泽了整片缺水的山区
而大伯常常在一块大石头边呆坐
那块堤坝最大的石头
从山腰滚下,压过父亲闪躲不及的身躯
又滚下,落到恰当的位置
成为镇坝的基石
花岗石村牌
花岗石村牌旧了,村庄渐渐模糊自己的名字
一群丢弃形容词的鸟儿
在附近的林子里飞飞停停
营造成另一些词,来点缀周边的寂寞
水泥路已经淡化了车轮印迹
而当你路过紧锁的小学校门前时
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想看到教室里那个发霉的自己,和
苔藓里的童年
走失
蒙卜二走失了,第五天,七百弄尖尖的山项
都罩上薄薄的一层雪
第六天,另一场风雪又从,都阳山脉顶峰
到山腰,又到山脚,把沿途的花草树木覆盖
弯曲的盘山公路下的小山路,偶尔闪出枯黄的草叶
傍晚,他的女人乜江,还在山脚红水河码头
焦急地走来走去,不停地从腰间
抽出镰刀,又插入刀鞘
她的两个弟弟,一个在河上打渔,另一个
在山㟖里种火麻
这时也和我们一起,攥紧各自的工具
守着。不远处,还有一些同村或附近的男女
这一河段的水很静,几只白鹭在月光里斜飞
第七天,我又在这里下船,和同校的本村覃老师汇合
早晨,河边已斑斑驳驳地蒙了一层冰,和散落的纸屑一样白
渡河的人,如我,在寒冷里疾走,登船
对开的两只船,在小漩涡划行
河边,螺旋桨推着水的声音
渐渐湮没在风雪声里
有个过程
就去了,并忽略那棵树
那棵树后来轰然倒下
松果散落一地
那年我二十五岁,已经能明是非和取舍
我打扫着去路
从村庄到小城,按照进程
必须经过丛林后,那几棵老树
也并不是无处可去
也无需描述
我只记得这一生走的偏多
得停歇一下
得有个歇息之所
移民区的星星
今晚,移民区的星星,像种上去一般
整齐,且有株距和行距
让我在搬迁来前后,产生同样的想法
下午的一场雨刚过
下弦月便急切地升到远山的上空
放学的孩子们从两边步行道
争着往楼群中心小广场跑
静静站在一排共享电车边,看着
他们和被风吹动的花树的影子
直到星星闪烁,月光淡去
一片松木的结局
竟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来编辑一片松木的结局
那里经过碾压和推平后
早已没有伐挞的痕迹
一片原土从深处被钩起
那些松树还在紧抓着根系啊
没有松开
老父亲坐在黑木桩抽着烟
在山坡的斜光里
有着他无奈的打量
后来他索性转身走向
七百弄下,红水河边
日渐寥落的村庄
或光秃的人间
从东区到西区
那天早上
我和他们从移民东区出来,进入西区
我们在寻找
从学校逃学,躲到西区的小孩
我们从A栋追到B栋,又从1单元追到2单元
我们嬉笑怒骂地在后面追,他们的孩子
也嬉笑怒骂地在前面跑
中午,我们气喘吁吁地从西区出来
因为,孩子们已经跑回东区
黄昏时分,我在小区大门
把最后一个被大人领来的小孩
送上开往学校的中巴车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见自己穿越成一个
因逃学而被劝返的小孩
不远的山丘
父亲穿着防水鞋,来回走在田塍
从村东到村西
有他对株距和行距的目测
艳阳慢慢倾斜,低过禾穗的尖顶
筛漏的影子,跳动着蝌蚪的新脚
父亲放下镰刀,伸手拭擦稻草人的脸
小蜂鸟一个劲地飞,又抓牢最粗的茎
山影一直蔓延在那幅画的外沿
风里的香和父亲如菊的笑容合了拍
那时,幼萤已经完成羽化
预备着添加些许光亮
来做这山村傍晚天空的补丁
父亲弯下腰
拾起遗落的家具,和碑文
走向离家不远的山丘
山地
枇杷叶纷纷飘落,已是深冬
院门随风轻启又闭合
蒙卜二把松开的拉链拉紧
风把炼山烧的草木灰四处传扬
年年如此,今年更甚,蒙卜二忍不住
一声重咳,像一棵倒下的黑松
发出的回响
都说不出两年,整片山地会种上另一种树木
而此刻,蒙卜二和他们
目睹着毁灭和重生
都难以安静
身为木匠的父亲
父亲对着一块木头发呆
他确信,他早已与它为敌
就木头而言
即使空若无物,依然是
永久的存在
即使它从一片森林而来
进入另一片森林
没有人生来就匠心独运
父亲每日所拿捏的角度和尺码
无声地和名声混在一起
并丝毫不介意称谓
和返潮的霉点
就挥动铁锯
母亲偶尔也在阳光下腻补凹陷
在打制器物的那些年
他们缺失过
比如飘飞的木糠和刨花
而他们得到了
多出来的那部分
一棵杉木树
杉木树小叶子要长出尖锐的芒刺
通常是不分季节的
在苍兰山脉,山坡较多的地区
一棵棵,长在我童年的记忆
从那以后,我明白
一棵树在风中所有的承受
和顺应
后来我长大,那些杉木树的第二茬
还在长,在大肆伐挞运动之后
每一次风起
我和父辈们并立在苍兰山主峰
迎着风,又迎着逆风零落的杉树
以及那些刺骨和针
以及那些那场风后失散的兄弟
苍兰山下,平整出来的小区
已经种上易于修剪的木槿
细嫩的叶子沾着晨露
某一株形状相似的塔松
模拟着,在附近的公墓旁肃穆
每次我牵着小孩的手经过
我的头发都被风吹乱
像一丛树冠
外出者
如果风下苍兰山
风飞的絮语散落像说教
叮嘱每一个外出者须守住自己的灵魂
并放下怒目和矜持
于是就会有人告知,在南粤,他很真实
他曾拒绝参与各种流放,放行后又被拒收
他一离乡就心怀愧疚,争辩的企图有如蛇莓
我于是释怀:那是一个个孤苦的夜晚
一杯白水,一枚患得患失的心思
守住故土的人,不擅长隐藏,因而,戴上斗笠也无以遮掩
前人反复说的年轮和阅历
以及青梅竹马的经历:都是一个苹果的传道
风下苍兰山,这是头一次
山下的古老村庄经年充斥的悲欢离合
再多一次也不勉为其难
那就放任
岩滩湖
岩滩湖把一半水悬挂在云边
湖区网箱的围格把星光纳入
像众多鱼的眼睛
平静的水向更宽的湖面延伸
京屯岛的渔村闪着粼波
很多鸟儿贴近水慢飞
村民在大榕树下聊天
湖水打开稿纸,并记下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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