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生根

骑行
 
晃晃悠悠，一个人
骑行在洪泽湖大堤上
像君王骑着的战马
 
我只是此时登基，片刻为王
两边树木列队恭候，鸟儿导航
腊梅举着金黄的路标
湖水拍打着堤岸，高呼万岁
 
我大赦天下
让落霞为我打点碎金
必须洒到每一寸卑微的地方
洒在我这片流动的江山之上
 
我忽然想起，我的蜂儿蝶儿呢
你们去哪儿了
说好了，春天到来的时候
我要把你们接回宫的



家
 
年少的那只蜗牛
是我的近邻，玩伴
你背负的壳在草和树之间蜗行
我背着书包，在一行行文字上徘徊
我不归，你的触角不收
 
门前的喜鹊窝
摇动着低矮的茅舍
我正好在你们的夹角里
荡过寒而不冷的秋千
 
那片蓬勃的庄稼地啊
你是紧抱黑土的球茎
我是花穗上的一枚粒籽
飘泊多年，月亮的罗盘
始终把我
定向你不眠的夜晚



指桑骂槐
 
一定技术含量的捉拿
一种模糊而清晰的修辞悖论
 
须贴着桑叶的成分
筛选，用近乎平仄的声调
用一句句若即若离的破绽
把它的魂勾引出来
 
不需要刀枪棍棒
口是最佳狙击手
它射出的一簇簇毒箭
毫发无损地
擦过桑躯，直取槐魄



喜欢一些简单的背景
 
就像一张白纸那么光洁
就像纸上的白天那么辽阔
就像辽阔的山水那么隐约和皱褶
 
喜欢田原上一株孤单的树，向上托展的姿势
喜欢对岸耕牛梨出的倒影，拉满的弧度
喜欢午夜的一盏灯火，投下简洁的色彩
 
这些容易忽略的背景，多属于低矮的事物
而它们深藏万丈光芒，深藏着
无限的崇高和敬意



刑期

急急赶来，都做了刑服之人
在温床上，在浪尖，在火中，在所有能
抵达之处，设有重重关卡。心是刑具
 
水流趋低，水汽向高，而潭水如镜
它们各得其所，低处，平稳，自得其乐
而高处，风急摇摆，情愿罪加一等
 
种植罂粟，和种植菩堤，区别已很小
走在这条不舍昼夜的河道上
我们常常低头悔过，而抬头
已期满，已错一生



这条路

有太多的岔道，风口，红灯
有草，有蝶，有碎石巉岩
 
经常迷恋于千亩桃林
而误掉许多行程
 
每一朵让你停下脚步的花
都是一棵罂粟，一步死穴
 
前方错过的，大多是等得太久的
庙宇，和难以抵达的经幡



回忆
 
仿佛剥开的洋葱
一层儿一层儿地晕眼
最难忍的那几层
总是泪流满面
 
嫩白，鲜活
在它的内心深处
竟还是那么娇柔，那么
年轻，仿佛还是
初长成的
模样



整个上午，只写一首诗

树影被悄悄地揣进树的体内
茶杯也渐渐暗淡下去
这是秋天的一个上午
它还长着夏天的一张脸
我打了一个哈欠
突然就想起春天芬芳的花儿
想起夏天的蝉鸣那么宁静
想起立秋的下午
竹海里的那个女子
竹子一样摇过我的面前
想起，天目湖的那只蝴蝶
像一个短暂的句号
点在我的眼眉，此刻
它们正好都落在
一首诗的结尾



捡长豆角
 
我有足够的技巧判断虫害
然后，小心翼翼地剔除
具有说教意味的，一些疑似健康的部分
也会潜伏着小小的阴谋
 
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
把有病虫害的那段
放进盆里，而把
光润饱满的随手丢弃
 
捡着一堆豆角
就像从这个世俗里不断地捡着我自己
但我辨别不清，此时丢弃的
是我好的，还是不好的那一段



玉石
 
生于山野，寡居于尘世
在沾满泥土和灰尘的地方
宁碎，也不愿还俗
 
即便被占有，即便
放在千层盒内
依然冷若冰霜，特立独行
 
有一种孤寂的美丽
它的内心，贮满矿山
而又流淌着春水和月光


她身上开着我的花朵

她经常把阳光搬到我面前
她每天总开几次花
 
而我只需要在她身上浇水培土
防虫治害，只需要打枝，散叶
 
花朵大小和色泽深浅，已不重要
我更看重她微风般轻撸细摇
看重她早晨几声翠绿的鸣叫



叶片
 
这些小耳朵
听命于风，懂得鸟鸣
在二十四个节气里
跋山涉水
 
立于悬崖
眼藏千忍尺壁，耳贯满城惊雷
它们是起得最早的一个群体
以立正的姿势
敬畏日落，日出
 
这些平凡的小生命
认定太阳是上帝
此时，它们正举行盛大的仪式
对光芒呈现出最美的姿容
 


姓氏

有的是草做的，有的是铁打的
有的草长成了树，有的铁烂成了泥
 
一个纯正的姓氏，要在染缸里反复浸染
要钢化淬火，要在牌位里不断提纯
是灵魂。是血液中奔流不息的铁红
 
其实，所谓的姓氏，都是一枚虚词
专门修饰或升或降的日头，亦或一段河流



该为2017立传了

这一年，我只有一周的活法
五个白天，两个夜晚
 
铁打的岗位，有我笔直的脊梁
空荡荡的家，一直吊在城乡之间
 
故乡，有唤我的乳名
而城市，有我唤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