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为展示更多优秀诗人的优秀作品,增强各大诗刊在网络上的影响力,中国诗歌网与《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扬子江》诗刊、《诗潮》、《诗林》、《绿风》、《草堂》等主要诗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头条诗人”栏目,每月分别推荐一位“头条诗人”,以飨读者。
本期推出《诗林》2018年1月(总第213期)头条诗人——桑克。
《诗刊》王自亮 | 《扬子江》黑陶 | 《星星》王子瓜 | 《诗歌月刊》雷平阳 | 《诗选刊》叶延滨 | 《草堂》西川
桑克(诗人主页),1967年出生于黑龙江省密山市8511农场,1989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92年在黑龙江日报从事新闻工作直到今天,著有诗集《桑克诗选》、《桑克诗歌》、《转台游戏》、《冬天的早班飞机》、《拉砂路》、《拖拉机帝国》、《冷门》等;译诗集《菲利普·拉金诗选》、《学术涂鸦》、《第一册沃罗涅什笔记》、《谢谢你,雾》等,曾获天问诗歌奖、《新陆》短诗奖、草原文学奖、刘丽安诗歌奖、《人民文学》诗歌奖、《中国诗人》奖、东荡子诗歌奖等,曾被评为当代十大新锐诗人,汉语诗歌双年十佳等。
《诗林》2018年第一期封面
推荐作品
雪夜听费加罗(6首)
快乐并不难找,
咖啡,可乐,似是而非的相声,
而烟被冷落如同国际象棋。
没人注意惊恐的时间
正从一篇文章的地基之中冒出来,
带着牙缝的血沫,啤酒和榴莲。
夫妻们郑重地握手,庆幸
共同的世界观。
2017.2.4.11:46
琐事都是美好的,
琐碎的雪就是其中一个不典型的典型。
清新的冷风吹过脸颊,
好像少年的回忆。
书里的人物,
全都站在眼前,而且从服饰、举止,
你就能看出来他们是从第几章里出来的。
手里全都是新鲜的洋葱。
冬天的消遣
看起来更像消遣,比如炉边看书,
被窝里喝咖啡,
或者浏览手机新闻。
谈论护照应用范围,
如同阳光照亮单身女性生活的男士或猫。
在无枝无叶的杨树之中,
透视精神的骨骼。
调整内心电台的杂音,
收拾破烂,以中等价格购买的收藏品,
各种采访证,来自不同地貌的各种石头。
与之相关的事件已不完整。
侦探复原撕碎的信件,
里面的字母代称究竟指的是谁?
Z是姓张还是姓郑——或许只是
向异国复仇者致敬?
有意将格局限制在
冻结的河面之中,并不是为了看清什么,
只是为了创造无限——
感到费解的主要是
那些融化的事物,
比如蜡,比如曾经冻硬的蜂蜜,
比如在井井有条的医生聚会中发动的
小小的起义……
2016.12.11.16:02
写日记维持理智。
只能做到这一步。
你身边还有马蒂,还有
大蒜项链和桃木剑。
交谈来自左肺和右肺,
有时来自马蒂,他穿着夏装,擦玻璃。
玻璃没有发出酷刑一样的声音,
反而接近木头
轻微的咏叹。
只有写诗让人意识到活着,
而非僵尸,丧尸,手抡铁锤的苏联人,
在东欧小说里烧稿纸。
马蒂时而风趣时而迷人,
时而变成烟雾,藏起计算机。
你对他咆哮,他就消逝,
留下一副夹着菠菜叶的假牙。
鳗鱼漫游于你的生活,
偶尔开口仿佛嘴里塞着高音喇叭。
你睁大眼睛听着开头,
你闭着眼睛任结尾蛭吸走你的血。
创造和陌生人交谈的机会,
不仅是奥托植物,它们全都患有
高海拔缺氧症,而将所有力气用来痛哭,
用来丰富虚拟的人物。
镜中人物并不是自己,
他和马蒂仅仅服饰相似,面貌尤其不同。
把喝咖啡肢解为十五道程序,
显然高明于磨煮喝三道。
才能不会干扰作风,
处心积虑的脚丫必穿漫不经心的袜子,
匹配仅是测试程序,测试
拆了织织了拆的命运毛衣。
2016.12.15.13:19
没有死人。
乡村骑士和丑角都在死人,
死在戏的尽头。
我要求的只是
微不足道的雪夜的笑声,
会心的,发自肺腑的。
古钢琴如同簧片,
指挥的嘴如同忙碌的拖拉机,
观众脖子被无形之线提升,
被更高的手,
被渴望而无法获得的宁静。
贵族又可笑又可爱。
爱情与阴谋,
甜蜜与嫉妒,
往昔可以回来,在记忆之中。
重唱的秩序,
内心如此愉悦仅仅因为
是在戏外。
暂且忘记正在下雪的
正在痛苦之中的哈尔滨或者瓷器吧。
忘记身在何处。
就在卡塔尼亚吧,
就在十八世纪某个乡村黄昏,
村民饮酒高歌。
那里面的傻瓜群众,
吃瓜群众之中有一个是我,
多么欢乐。
谢谢贝里尼,
谢谢年轻而肆无忌惮的莫扎特,
你们才是戏中戏,
我们全体演出
奇异版本的哈姆雷特,
戴着雪帽梳着辫子的费加罗。
2016.12.29.9:51
旷野上的暴风雪
比批判更猛烈,
杨树的骨头居然
比石头更硬,
让某些人汗颜。
乌鸦校对员小心翼翼
挑拣喜鹊主笔的错别字
并使之臻于完美,
或者反复考量“巴马”
与“马巴”的差异。
冻硬的白玻璃渐渐
向冰霜的山水素描过渡,
然后又向长着厚绒毛的
霜层逼近。是谁
耐心诠释着达尔文?
刮雨器直立,
仿佛篡夺天线的权柄,
防滑轮胎的花纹深陷
雪块编织的深渊。
瞪眼也看不见。
2015.12.3.16:53
冰块是冰糖,
所以冬天是甜的,
飘来的苦味来自
暗夜巧克力。
地平线藏起
自己的轮廓,
犹如喜欢自拍的美人埋葬
往昔之镜。
压实的积雪
正在理解坚硬的含义,
而喷着白汽的卡车
仿佛移动图书馆。
咖啡,杨树,
彼此眨着灰黄的眼珠,
仿佛惊喜于
对方的礼物。
戒指是银的,
花束全是大朵大朵的百合。
乌克兰教堂的穹顶,
被雪嵌上银边。
对你不过是
普通的休息日,
洗衣,刷碗,做着家务,
而砂子会有其他解释。
冰刀的解释锐利,
溅起的冰屑直奔控诉的
草原主题。
草原泛着酸甜的气息。
房屋全被切成
多色的冰激凌。
行道树则像一排排
绣着毛边的蜡烛。
每天点一根,
时间就会变成巧妙的厨师,
不知羞耻的圆白菜
就会抱紧寿司。
我倾向于
不折不挠的欢喜,
夹杂火焰的微笑——
从今天开始。
2015.12.6.15:03
创作谈
桑 克
我对反复谈论自己的写作感到厌烦。
我的厌烦不是因为内心的骄傲而是因为漫长的冬天。我仔细算过,哈尔滨的冬天每年都有六个月,长达一百八十一天。每天都是黑夜长于白昼,寒冷多于温暖,肮脏多于洁净。
冬天有时的确让我感到特别厌烦,正如夏天有时让你厌烦一样。而且我知道这种厌烦的波涛一旦被搅动起来就容易伤及无辜的东西,比如写作经验。我是一个喜欢与读者或者同行分享经验的人,但是我担心这种厌烦可能会影响这种分享的质量。
担心是没用的。生命首先是厌烦——这是拉金的说法我其实并不怎么同意。如果是我,我就说生命首先是绝望。绝望就是没有希望的意思。但是我又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一眼看上去就是一个绝望透顶的人,而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具有相当控制能力的人。
我的诗也不是绝望的。那么写诗为了什么——我曾经有过许多解释,现在一种治疗私人创伤的说法暂时占据阐释的风口浪尖。我不知道它的确切含义——这个说法是一瞬间涌上来的,而非经过深思熟虑的打磨——但是我知道我的诗不仅反映存在(无论含糊的历史事实还是暧昧的现实细节),不仅反映与灵魂有关的各种复杂反应或者神秘事物,而且……包含更多不能一一挑明的东西或者没有能力以散文表达的东西。而关于绝望这朵玫瑰,我还是想说说希望的灰烬,正如我更想说说信和爱,说说审美和正义。
希望就是不厌烦。
或者就是因为希望的惯性促使我继续生存下去而不是由于希望的内在力量。
你我都知道在写作过程之中可能还会出现比我们想象的更多的滑稽证据或者荒谬喜剧,它们甚至会一起完整地出现在同一首诗之中,借此改变懒惰的读者对你保持的僵化印象。而且你我更知道每首诗的任务其实都是相当具体的,虽然它的外貌有时看起来那么辽阔。你在这个具体的任务之中肯定能够发现,它们只是相当本分地谋求实现雄心的一种纽扣色彩或者一种需要传递的隐秘信息。我有时仅仅为了一个需要掩护的词的出现而创造了一首诗。
所以我说真正的批评家并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抛却专业技艺不谈,只说深入灵魂矿井面临的就不仅仅是道德方面的考验(比如出卖),还有政治方面的考验(比如控制)。对于自我解释同样如此,所有的“创作谈”几乎都具有这样的性质。这样一来读者就不难理解大多数作家或者诗人并不愿意主动书写创作谈这样的现象。他们常常说我的意思全都写在作品之中。我们知道这种说法并非搪塞,而是事实——他们的相关阐释确实早被包含在创作之中。
但是这样仍旧不能使读者忘记他们的写作背景,或者放弃需要他们的散文欲望。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与人生有关的东西全都可以作为佐证舞会之中的某种器具,并被合适的批评者严肃地挑拣出来?大约如此。只不过我希望我的批评者是哈罗德·布鲁姆,他的老谋深算为文学事业究竟贡献了什么……但是我更希望是乔治·奥威尔,或者理查德·罗蒂,他们的缜密思考真的能够把我的压抑情感宣泄出来……但是我并不指望他们前后一致,批评与赞美,或者从他们的自相矛盾之中找出可以侵扰的缝隙。我只是觉得有必要把私人创伤藏起来,而且只是在表面上由我自己对它进行治疗——穿着白大褂,左手拿白药瓶,右手拿柳叶刀。
从回忆的角度来说这些东西其实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自己甚至用三言两语就可以把自己哄得高高兴兴的。但是在睡梦之中或者在日常生活之中,这种问题制造出的奇怪现象却让我感到茫然或者迷惑。我不知道怎么办。这是一种或者多种无法明确的东西,含糊但是强劲,平静但是激烈,类似折磨但是更像珍惜时光……
如果我没有写东西,它们肯定就是黑暗的同事,而一旦写出,情况似乎立刻好转——我不知道为什么如此,但是从治疗效果来看就是如此。可能也就是因此才造成我关于私人创伤说法的出现。我始终认为事实可能就是这样,但是到底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而且不想深究。我想说这只是一种看待问题的角度,正如从天气的角度或者从故乡的角度看待我的问题一样,而对其他知音来说,从语言角度观察任何问题可能都是更加“靠谱”的。而我的自我解释或者所谓的经验之谈,只与这个夜晚的心理状态有关。明天早晨可能就是截然相反。
所以没有什么真正的权威或者终结之谈。我不想把自己扩大,但是我更不愿意把自己缩小。我就是这样的人,虽然有时让自己都感到厌烦。正如此时此刻像一首具体的诗,仅仅是相像而已。但是这不妨碍我是一个感情丰富的人,不妨碍我一心一意地爱你爱灰烬。
2014.1.4
相关评论
一 行
对桑克来说,诗,就是“现在”写下的历史——无论它是“神圣”的还是“卑贱”的历史,也无论它是“遥远”的过去还是“最近”的“昨天”甚或“当下”的历史。这样一种基本的诗学认知,使得历史意识构成了桑克诗歌的基座。这一点不仅可以证之于他众多诗作的标题和主题,而且可以从诗集《转台游戏》里几乎每首诗后面具体到“年月日时分”的写作时间中窥见——通过这种方式,他将自己每一首诗在时间中的精确位置标记出来,使自己和他人在阅读它们时被带入到一种受到具体限定的、有着强烈现场感的历史刻度之中。这个刻度,既属于时代的总体历史情境,又属于诗人自传意义上的生活史。一首诗的完成就是它的出生,从这一刻开始它就有了自己的命运;而它的意义,与它的诞生时刻密切相关,并且必须参照这一时刻来理解。这样看来,桑克的诗歌不仅以历史为其主要内容,而且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诗歌写作本身的历史性。
一行(1979—):本名王凌云,男,江西湖口人,现为云南大学哲学系副教授,主要从事现象学、政治哲学、艺术哲学和现代诗学研究。已出版诗学专著《论诗教》(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词的伦理》(上海书店,2007)等。
郝 妍
在这个严格服从物理定律的世界里,一定存在着某种罅隙,其下隐藏着巨大的真实。它使得我们看起来都活在不断向前流淌的时间之流中,为确定的空间所包围,以至于每一次想到自己只是黑暗孤寂的空洞宇宙中的一个小点,亿万年终成倏忽即逝的一瞬,就让人感叹自己的渺小,就会产生一种虚无,一种在硕大空间中漂泊无定的迷茫情绪。桑克的《拖拉机帝国》里就隐藏着生活中的某种真实——一种来自北大荒兴凯湖农场的真实,一种从中俄边境飘来的帝国的真实,一种将后现代的粗糙诱惑与古典主义的金碧辉煌结合在一起的真实,他的诗歌有“一种属于我们时代复杂性的体验,它触及事物的幽暗、脆弱、破碎的一面,又基于人性的美好的追求展现了生命的更高可能”,“也自然而然地展开了一个宽阔的生存空间与精神空间”。
这个诗人就是桑克,一个久居哈尔滨对历史与真相执着的桑克。
《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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