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石心传来了他即将出版的新诗集《约定》的电子版,让我为他这本诗集写点文字。翻开卷首之作《遇见》,漫自读之,一种对于诗歌理解的特别感觉,不觉涌荡于心头。我们先读此诗:
时光 总是悄无声息
降临在深爱上
像细雨遇上微风 微风
拂过脸颊 夕阳西沉
彩霞满天 一切如斯
最要紧的是遇见你
在青草坡 远方放慢脚步
周遭蛙声一片
静坐在时光里的人
卸下指针 卸下目的
也卸下 思念的重量
某种程度上,“遇见”构成了一种对于诗歌创作与阅读的深度隐喻,在作者、诗歌与读者之间,“遇见”的偶然性和不期然性是确切存在的。诗歌诞生于作者之手,是诗歌创作者与诗神缪斯的碰巧“遇见”;诗歌与读者的偶然会面,也是一种机缘巧合的“遇见”,说起来,我能认识石心,是通过了诗人李少君的介绍,没有李少君向他推介我,我们之间的交往无从进行,由此可见,我和石心的“遇见”,存在着诸多的偶然性。自然,我与诗人石心相遇,不只是为了了解这个人,而是为了了解他的诗,或者更进一步说,通过诗歌来达成我们之间更深层次的交流与沟通,更深层次的相互理解与心领神会。“像细雨遇上微风”,诗人创作诗歌、诗歌遭遇读者,都充满了神秘性和偶然性,而这不期然而发生的诸多“遇见”,给我们的生活平添了无限的色彩和趣味。
进一步了解,我才知道,诗人石心的第一部诗集,其名正是《遇见》。而今诗人又以《遇见》一诗作为第二部诗集的开卷之作,这是否意味着诗人的写作是持续进行着的,而“遇见”在诗人的前后期创作中,正扮演了桥梁和纽带的重要角色?如果细读文本,可以发现这首诗有对时日的咀嚼,有对风景的注目,也有对现实生活的感怀。“静坐在时光里的人/卸下指针 卸下目的/也卸下 思念的重量”,在“卸下”这一举重若轻的生命动作里,一种笑对人生的从容与坦然是呼之欲出的。
我在诗人的《遇见》一诗里滞留许久,沉吟多时,更深层的原因恐怕在于,一方面,“遇见”成为我进入石心的诗意世界的一个起点,一个通道,我明确地意识到,我与诗人此后每一首诗的接触、交流与对话,其实都带有某种不无神秘气息的“遇见”感,换句话说,一个读者对一首诗的初次阅读,都像奔赴一场充满期待的约会,我与《约定》这部诗集里收录的所有诗作的第一次照面,正可看作是偶然“遇见”而将相互生情的约会之境。另一方面,“遇见”所蕴含的文学发生学意味,也激发了我对于当代诗歌创作的诸多思考和反馈,如果能将这一语词贮藏的诗学命意揭开,我们可能会烛照了新诗文本中潜存的不少审美秘密。
“像细雨遇上微风”,一定意义上,诗人创作出一首诗作,是诗人与诗意文字的不期然“遇见”,是诗神的光亮遽然照亮创作者心灵的结果。被缪斯宠幸的诗人,一刹那间说出了许多连自己都深感意外的话语,这些话语被分行排列,彼此交融与对话,从而碰撞出情味盎然的诗意来。从诗学角度上来说,诗人与诗歌的“遇见”,其实是灵感来袭、激情奔涌所催化出的精神现象。也就是说,灵感激活了诗的因子,荡起了心的涟漪,掀动了情感的潮汐,由此构成了诗歌降生的重要催动力。翻阅诗集《约定》,我能感觉到,石心写下的诸多诗歌,都是灵感推助下奋笔疾书而成的,在灵感的呵护之下,如许带有艺术气息的诗章得以一一现身,给人带来次第的阅读快感和美的回味。诗集中收录的不少诗作,例如《故乡》《心事》《奔走》《登山》《夜色》《爱的奖赏》《雕像》等等,都可以说带着灵感赐予诗人的神秘光晕,充满不俗的艺术魅力,读来令人感发颇多,意兴萦然。以《夜色》为例,诗歌写道:“芦苇开始隐藏起来/月光白哗哗的一片/一切的躲藏都是略带多余/风吹一阵又一阵/芦苇开始按捺不住/接着一片连着一片/感觉他们集体心旌摇荡/不远处的小虫/也禁不住小声吟唱/唯有这无边的夜色/让他们尽情显现”。诗歌叙说的好多自然事物,诸如“芦苇”“月光”“风”“小虫”“夜色”等等,如果不是灵感的来袭,它们只是各自为阵,互不关联的,而正是有了灵感之神的光顾,诗人才将这些事物统摄在一个生存空间之中,相互之间有了联络、感应和内在关系,它们的共生与互动,建构起了一个别有气味的生命场域和精神处所来,那种醉人的诗意也从中悠悠散发而出。诗人的灵感是“长期积累,偶然得之”的结果,每一次悄然莅临的灵感中,其实都满蕴着诗人对现实的长久观察、对生活的用心品嚼、对人生的深度追问等精神泉流,或者直接说,灵感是诗神对那些钟情于诗、用心生活的人们特定的奖赏与馈赠。在我看来,诗人石心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接连出版《遇见》《约定》这两部较为厚重的诗集,一定是灵感不断光顾的结果,也正是诗神对这位用心生活、勤奋劳作的诗人的嘉奖与补偿。
在“遇见”的话语蕴涵里,我还抽绎出了“整体性”这样的诗学指标。作为一种精短的文学文体,诗歌要求的是一种一次性写作,而不是多次性添加。诗歌创作往往是在瞬间发力、一挥而就的,这短时成型的艺术文本,必定有着其他篇幅较长的文学式样所难以比拟的整体感和混融性。我认为,诗人将“遇见”作为第一部诗集的名字,又以《遇见》一诗作为第二部诗集的首作,其实也昭示了他的某种明确的诗学主张。展开来说,诗人以“遇见”这一语素为关键词,旨在告诉我们,诗歌诞生于偶然的情境之中,是诗人与诗性语言的“遇见”,借助这不期然发生的神秘“遇见”,一首诗赫然降生出来,它天然就应该是统一的、完整的、一气呵成的。在《约定》这部诗集之中,我能发现不少体现出“浑然性”和整体感的诗歌作品,如《遇见》《脸面》《夜色》《雕像》《选择》《希望》《冰美人》《参差不齐的一天》等等。我想和大家分享对于《雕像》一诗的阅读心得,全诗抄录如下:“我一边走,一边看/一边重新为它起名/我从来没有如此用心地/使用我的眼睛/当它开始泛光,变亮/坚硬的石头开始发软/透过时空的风霜/信仰的锈迹/在它屹立的地方,继续沉思/我分明感到:热情/还在/多少次,我以为抵达了核心/在它空荡的臂弯”,某种程度上,“雕塑”是人类借助石头或者其他事物来言说生命的,在一座“雕塑”上,必然凝定着雕刻家对世界的发现和对人生的思考等内容。当诗人凝望雕塑,其实也正是在凝望生命,诗人对雕塑的关注、沉吟与书写,其实就是用自己的话语对雕塑以及雕塑所寄托的人生加以重新命名。在以雕塑为观照对象进行的审察、思考与书写的过程中,诗人的思维在诗中被一种整体感所牵动,这整体感包括雕塑本身的整体性以及雕塑与人生关系的整体性等。诗人与雕塑的“遇见”,雕塑引发的诗人的诗意言说,都可以说是在“整体性”的诗学空间中集中展开的。由此,我们似乎可以作出结论说,凡是有一定艺术质量的诗歌,都应该是在整体上显得统一和完整的诗歌。
在“遇见”的话语指涉中,我还读出了关于警言妙语在新诗文本中的意义和分量。诗是诗人与世界奇妙遭遇而生成的产物,一首成功的诗,必定凸显着诗人对世界的精彩理解和独特发现,而这种精彩理解与独特发现,往往又是通过妙语与警句简洁生动地展示出来的。近几年来,当代诗坛流行着“截句”的书写模式,虽然我并不认为“截句”写作会成为诗歌创作的主要形态,但“截句”在近几年的极为流行、引人注目,其实是在告诉我们这样的道理,即好的诗歌往往都是有精言妙语,优秀诗歌文本中总有妙不可言的“可截之句”的,这些“可截之句”,要么是一首诗的诗眼,要么是一首诗中的神来之笔,要么是使一首诗得以升华的妙语。由此可见,诗人与诗歌的“遇见”,有时正是诗人与精妙言语的“遇见”,那些精妙的言语,浓缩着诗人对现时的观察、对世界的领悟以及对自我的发现等等。在诗集《约定》里,我们是能不断发现这些发人深思、扣人心弦的精警之言的。“时间使我平静 因为/太多的承诺/到最后像一缕风/甚至吹不干一滴泪痕”(《不确定性》),“我到过光明顶 见过青海湖/湖水的天边是群山/湖水的尽头是湖面/山色空蒙 江河有声”(《进京》),“暮色下沉/溪流平稳/人生行至开阔处/这个世界唯独不缺孤独”(《漫步乡间》),“初冬的夜晚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温暖”(《宿命》),“有多少次仰望蓝天/就有多少回低头思念/当落日的余晖从江边走过/远去的背影还会回来”(《远去的背影还会回来》),“孜孜不倦的你/今夜掩藏了思念的泪光”(《夜色中的你》),“坐下来的那一刻/所有的嘈杂/关在笔记本外/掀开笔记本的一页/尘世的动静/记录下来的是温暖”(《笔记本》),等等。这部诗集中诸如此类的妙语警句还很多,我想,如果诗人将《遇见》《约定》两部诗集中的这类诗句梳理一下,再出一本“截句”诗集也不失为一件有意义的事。
是为序。
2017年4月8日,于南方诗歌研究中心
张德明,文学博士,岭南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院长、教授,南方诗歌研究中心主任,西南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已出版《新世纪诗歌研究》《百年新诗经典导读》等学术著作10余部,出版诗集《行云流水为哪般》。曾获2013年度“诗探索奖”理论奖、《星星》诗刊2014年度批评家奖等。
龚永松,笔名石心,男,汉族,浙江义乌人,中国农工民主党党员,研究生学历,香港理工大学文学硕士。现任: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义乌市作家协会理事,中国摄影著作权协会会员,义乌工商学院客座教授,义乌市文化产品创意行业协会会长,义乌市容艺文化创意有限公司董事长。诗歌作品散见于《中国文艺报》,《海峡诗人》《西海都市报》等,2016年十月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个人专著《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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