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人回来
离若Lr 

我所理解的离别：像一场精心预备的
宴席，酒到中途，所有人集体离席
只剩时间挂在墙上，用滴滴嗒嗒的秒钟
送走离开的人。
我在一个晴朗的上午，目送你离去
又在无数个滴着雨的黄昏，或
明月高悬的夜晚，等你回来
等你带着酒意，雨具，或身披星辰。
时间一直在雕刻我们。你走后
我们身陷秋天，凋落才刚刚开始。
我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晚上
独守空荡荡的房子
仿佛身处孤岛。世界在周遭潮水般退去
深渊般塌陷
我摸到冰凉的枕席，如摸到一截秋天的尾巴
恍然惊醒，陪我走过四季的人
已被回忆隔在栅栏之外。
而我依然固守承诺——
一个人去我们走过的林间，听雨声
沿着杜松和侧柏滴落
去枯枝和败叶中寻找时间流逝的痕迹。
我知道，我终将等不到一个人回来——
“所有的完美，都是不完美
所有的结局，都没有结局”
我固执等待的其实是一场虚无和妄念
多年后回来的那个人已不是你
站在你面前的也不是我
时间是魔术师，早已替我们变换妆容
并将我们羁押到暮年。

 

月夜
张光杰 

我从史书上抬起头，月亮也脱离了云朵
——一个空虚的灵魂，获得了自由的空间
它不再附身任何事物
就像一面镜子，谁都可以
找到自己：村姑看到了嫦娥，农夫
望见了吴刚，兔子发现了玉兔
似乎我们每个人都有了藏身之所
圆魄里的事物越多，就会越模糊
有时，月亮也会隐身于某个朝代
变成一个影子，地上随处可见——
喊冤般的黑暗和灯红酒绿的假象
影影绰绰的万物四处奔走，失形的书生
开始落魄，复活的鬼魅在街头狂欢
我也变成了一个影子，身后跟着
无数孤独的我；或许我还未出生，一群
我的真身，正从远方赶来
仿佛我已逃离了生死，选择了轮回
但我还是那样虚荣
比如：喜欢猴子捞月和竹篮打水
在莫名的得失间——空欢喜和枉断肠
如今，月亮在悄无声息地盈损，就像
锈和青苔，慢慢爬上我们的身体
——我们的影子渐渐消失了，身子微缩成
一座座新坟，像汉字，没有了引申义和歧义
静静地，回归到一滴墨中
掩卷——如黎明降临，群山从黑暗里
跑出来，人们也从梦靥里苏醒
一个荒唐的闹剧，在草草收场
曦光，正把万物打回原形

 

海洋，或者地平线
炭芽

1.

就是在这钻石一样坚固、稳定的日子，
流光隐于流光，
墙上灰白的思念与过往皆牢不可破。
涌溢的寂静之声在清晨苏醒，
于树梢、于手掌，摊开它最后的沉默。

我细数这沉默，背对人群。
鲜花还固定在鲜花原有的位置，
小路在走完自己时又折叠回来，
远一点的香樟树，叶子和空气扑打在一起。
不能再远了，隐约可见春天
已耗尽我体内大部分的山野及绿色。

于是我开始有所思虑。
开始喜欢某些一去不回的东西，
开始悼念灵魂之鸟从我身上盗走的碎片。
此刻，生活切割我像切割一扇空窗，
我庞杂的海洋和命运之歌只剩一条磨损的曲线，
呜咽着唱向黄昏。

2.

这里是亚热带，我的肌肤生着病，
方圆五公里的红土和墙拒绝雪落下。
海鸥飞了又来，
天空和沙滩一样干燥。
有时渔民出海打鱼，
会遇见星星躺在浪里，
白色的、缓慢挪动的，
如命运一般难以琢磨、难以讲和的浪。
有时船会下沉，
浪便开始吞没我们，
无关灵魂，脚在命运的最深处。

3.

像一支笔一样站好，
然后开始描写这一生的起起落落，
于爱的地方用力，于恨的地方反复涂改。
我们未必需要精致的修辞，
未必把遗憾或者错误一字不差地落在纸上。
生活里多的是难以企及的过往，
我们重复走在路上，
就像云重复泊在天边，
空白处，只是时间，
无尽丢失的相似的时间。

4.

其实，我什么也没能留下，
你也没有提醒我留下什么。
其实生命里多的是像河流一样流动的东西，
我们汇在一起，又在特定的时间分开，
只是这过程里我们缓慢地呼吸，
缓慢在彼此身体里种下无名的浪。

所以想起你才是风卷浪花的声音，
所以黄昏下的海洋才安静对应着一扇空窗。
那里，有个我正缓慢地老去，
有只海鸥正缓慢地衔着孤独飞向无人的岛屿。

 

一尾金鱼
樹蟲缠绕

江畔的梦，汇聚的光。
失神的夜。

空山深谷的轰鸣，回荡，绝响。
断联，失控，无法挣脱。

再一次。
被时间注射进琥珀里的
一尾金鱼。

每一个他们面前经过的
深深浅浅  ，是水坑。
倒影在泥土的混浊里
看出来的是乌云盘旋的形状。

再一次
把神圣的门推开
那尾金鱼穿越天空的缝隙 
绕过矫情的山脉
与我做了羁绊的回应。

这场欢愉的交易 
不是贪婪的馈赠 不断的索取

濒临逃脱的碎石长出了蝴蝶的翅膀
舞在了暖色接替的谢幕曲中
夜色微醺。
是小憩，爱抚，呢喃。
轻飘飘，挂念的没有时间的距离。

于是，从昼延伸到夜。
缄默的金鱼，我亲爱的金鱼。
你在淘气的气泡里咕噜噜
欣悦，翻转，停驻。
我给予你沉甸甸的梦的养料
呼唤我吧，呼喊我，好吗。

 

算命的盲人
朱邻 

经常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小镇的街上
持竹。沉默
把自己从嘈杂的声响里分别出来
做陌生的人
像一颗生锈的钉子
正努力固定住一条街，越来越鲜艳
越来越热闹里暗哑的部分
阳光从他肩头掉落成小块的阴影
当过往的人群在他的耳朵里
被声音挪远
他被孤独削得像一棵冬日的树

他期待人潮中有一个人停下来
告诉他
他们惶恐什么

偶尔有汽车的声音渐渐走远告诉他这条街原来这么长
像时间的流逝里
有人给他讲述秋风吹落银杏金黄的叶子
雪开始落在关于美的想象
但他看不见那被比喻来比喻去的雪
也看不见世人内心金黄的部分
永恒的，是如此寂静的黑
一个盲人或者也需要惶恐点什么
比如：生活
比如：有人终于从唯物的思想里掏出阴翳
走向他，问卜
这星球上被遗忘的小小的唯心主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