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猎人
李文俊 

短短十几年
鹰从蓝天上消遁。在
博格达乌拉山、乌珠穆沁草原
和浑善达克沙地
现在唯一能见到的
只有喜鹊、乌鸦、百灵、麻雀和云雀
有时候在水边
也能看见
一些白色和灰色的水鸟。
我在特克斯见过养猎鹰的哈萨克人
每一次狩猎
他们骑着马，猎鹰栖息在他们手臂上
他们如同从时光隧道而来
奔走在野兔、狐狸
或其他猎物经常出没的地方。
一只猎鹰
他们精心喂养八年后
放归大自然
我曾目睹他们放飞猎鹰的场面
一个绿色的黎明
鹰猎人为放归的猎鹰屠宰了一只肥羊
猎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迟迟不肯下口
鹰猎人又把羊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
放到它面前
它每吃一口，都会停顿很长时间
等它吃完最后一口
鹰猎人解开绑在它身上的所有绳索
将它高高举起
它犹疑着，带着太阳光芒和雪山气息
飞翔而去

 

蛐蛐列车
张一骁

一只蛐蛐蛰伏于小花园，在遇见它之前
我对任何事物都保持敬畏。人世间的小生命
都有自己的生死法则，我们置身其中
常被忽略。被忽略的事物众多
包括你我他。很多时候，我们都在练习上升
练习逃避死亡，练习在旧瓷器上搜刮古老时光
我们同样接受旧瓷器上时光的照耀。
时光并没改变，光束秘径引领我们通往心之所向。
同样我们在替古人活着，也替来者
活着。我们保留他们的姓氏，甚至复制
他们的起居。以铸铁的荣光，狩猎的荣耀
以兽皮，以火，以占卜，以高过头颅的祷词。
现在的星空，仍保留人群行走的足迹
月亮边缘仍有动物饮水的足迹。足迹之外
我们不谈爱，不谈庸俗和腐朽，任由
蛐蛐的叫唤被赋予神的旨意。每一只蛐蛐的叫唤
都是一样的。它们振动双翼，那种紧锣密鼓
又急促的抖动，区别于呐喊时的撕心裂肺
像我们在大难临头前急切向神告慰和请愿。
这并不奇怪，蛐蛐独唱，音叉般的质地
在静听中万物都得到恩赐
你得到的，我得到的，你们和他们得到的
都是一样的分贝，如我们都得到
来自于风，雨，雾，阳光得恩泽一样
神游走人间，获得的慈悲是等量的。
我们的哀伤，往往源自于自身关闭骨膜
我们的沉默，源自于自身松弛了声带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选择以自身独有的方式端坐人间
在云朵下降，雨露下坠，花朵迷失色彩
姓氏在人堆走失之时寻得火种和热度。
我们仍在替万物祈祷，仍在以古人的方式
调和世界。当然，未来也应该有
慈悲的遗愿得以传承和信奉。这样想来
悲伤便如此轻盈，轻于蛐蛐漫无方向的叫唤
轻于振翅时的愤慨，轻于生死两茫茫。
说实话，我不擅长安慰即将远去或远去的人
生死尺度上，每个人都在舞蹈
蛐蛐的无私夜曲。蛐蛐也在舞蹈
人间的琴音在催人远去，摘得星星的人
不会和月亮同行。这不影响舞蹈的精彩
我们挥手告别，不过是重复将来我们被告别的场景
有人来有人去，前仆后继，如这只蛐蛐
高歌一曲，明天的太阳替它苍老。我们也如此
停留在人生长河的某个流域，身边
你我都在等，月光小船从河流的上游
漂流直下，渡口外的暗礁，古人
以生命置换出记号。这也只是灿烂人生
的一部分。未浮现的部分
需要一块投掷出的石头，向生死问路
甚至需要一块沉铁，一股将死未死的勇气
这样想来，蛐蛐的叫唤，倒也和号角有几分相似
催人前往未知的维度
在时间没有放弃我们之前
我们怀揣行走人间的祷词，也不会将我们放弃
哦，多好的蛐蛐列车

 

秋日的树丛
夏杰 

走过秋日的树丛，地上铺满了
黄叶子，这么多叶子
等着有人去翻阅，解读
一只黑猫会从深处跑出来，在树丛边
回头看着你，如果这是一个秋日的午后
小黄鹂蹦跳着在树尖鸣叫
不远处的河流中，白鹭刚掠过水面
它的嘴里，衔着银光一闪的小鱼
看得再远一点，对岸的芦苇已被砍尽
风里，充满了断裂的声音
无论天气多么地好，寒风已经形成
父亲扛着这些枯黄的芦苇
走向家里，在这座很少有人光顾的旧桥上
穿过这片秋日的树丛

我的回忆与这一切
擦肩而过，并转身离开，再也不会回来

 

正月十五，村里所有的人都去了坟地上灯
雷黑子

父亲点着了灯笼。风吹灭
再点着，风再吹灭
如此不断重复着仇人和亲人的谜面
涂抹着灵魂深处的应答
更早一些时候
有只鸽子在坟头故意啄羽
小脑袋倔强一摇，麦苗返青
再倔强一摇，麦苗还是青的
当时也没有什么征兆
母亲就把我交给了灯谜
父亲猜了一生，命运还没开始

 

萤火虫洞
黄鹤权

这是第73次提到山河上新的裂痕
跟她相比，我们很小
但不断捕捞着
陌大的欲望。这是我的故事
压抑着、强推着
一支琴键上的微型乐队
落草在特教学院；仅堪火中爆响
也是他们的
我们每天，都抱持羞耻和压制
续费在虚无里，无法撼动
这是一种
并不让我快乐的重复，还在前进的中途
我抓不住它那松软的一面
可如今，我更愿意诉说
一个角落
王朔式的反抗
——有时，我们也在院子里抬头看，
并存档星斗
像萤火一样沉浸大片的黑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我们推动小船前进，只有轻轻的水声
只听到，
自己邀请自己，写下诗句的
那一份悸动
我们，祈祷今夜
许多事物都在回归
把温热还给宇宙，还给断章取义的
信息困境
还给，那每一个失明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