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读诗会】明月书（五章）

之一  故乡月

秋心浸染了空碧的云翳，流水是归家的唯一乐音，镶嵌在清规凛然的月华之上。丹桂折了魂魄，隐忍着幽暗之心，还魂明灭清冷的柴垛之巅。
父亲没有丢掉炙热燃尽的烟头，过滤嘴丝绵刺啦一声照亮了年久失修的脸庞，胡须参差着，像旱涝不均的庄稼，陡然耸立着，在月辉之下。腾出的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捏着一枚小卒子，食指中指有节律地旋转着，然后猛然扔过楚河汉界。
在月亮之下，我看到了父亲童稚般的快感。父亲能斩钉截铁地命令一个小卒子，却再也不能派遣远在他乡的儿子。
有时候，我也抬头望一望来时的路，你从我眸子深处的暗流里能看到那颗玲珑剔透的月亮。在暗夜里，在行走中，在烛光下，在浮尘上，在懵懂间，在母亲的翘首企盼里，在一颗泣血的泪滴里，我驿动的心生根发芽，窸窸窣窣拔出翠绿的竹节，去迎接草月亮的洗礼。
更多的时候，我是一根草芥，在言语的火炉里炙烤得体无完肤。即使半掩柴扉，也抵挡不住热浪的盈注。只有在夜色的阴霾里，才可以舒展开自己的触角，把心嫁接在一株玉米棵子上，贪婪地享尽这瞬间的笼盖。


之二  天涯露

盈袖的秋风不羁，吹皱了碧海的琴心。过往和未来交媾着，即使离舍，也看不到抽刀断水水更流的愁绪。一只只海鸥翩跹而舞，在海面上吹响了哨音，忽而拍岸惊奇，掠起星星点点的露水。
这是秋天里游子们最坚韧的时光。一望无垠的岁月都苍老了，拧一把海水，能听到盐粒落地的声响。
明月出海，天涯此时。
从大海苍茫的臂弯里，铺排开经年遗落的花树，让一朵朵花朵载上我的思绪，连成排山倒海的木筏，静静地蛰伏在潮汐的漩涡里，漂洋过海。
天涯游子心，历历思乡情。
点亮所有的航标，今夜，归路茫苍。月影初泻，银辉点点，这静谧的海弧海啸般向外扩张漫延。海水饥渴了，大口大口舔舐着伤口上的盐。在谁的睫毛之上，一滴露水饮鸩止渴，滑落进丝丝缕缕的冥想。
在今夜，海鸥浅翔吻过的波痕，是否还那么生冷、坚硬、绵长？


之三  银阙曲

一盏灯就是一盏灯，不是月亮。一曲笙歌就是一曲笙歌，不是波澜壮阔的大合唱。万马奔腾不一定是一万匹马，这个，愣子都知道。一泻千里到底有多少路程，得问一下月亮。
女人走过的地方，肯定有月光。宫阙天上有，起舞非婆娑。长袖摆的动清影迷离，却未必见得琼楼玉浆。
马车走在哪里，都要吱嘎吱嘎地响。谁跟在后面踟蹰而行；谁低着头盘算着美好的梦想；谁在孤独的行程中咳嗽得震天响；谁在泥泞中磨破了鞋子；谁在一步一步远离故乡；谁在迷途中停下来，抬眼望了望依然如故的月亮……
明月明月明月，争奈乍圆还缺。
走路的人往前走着，回头的路如同梦魇。花红柳绿有过，乌云密布有过，蝶舞莺飞有过，电闪雷鸣有过——这一切，都没有湮没他行走的快活。有月光相伴，他不知道还害怕什么。
月辉鸟鸣般此起彼伏，草木笑靥如箫般喧响。滴水浸渍着月亮，这些奔走的生命，有的穿着马甲，有的赤着膀子，向着不同的方向迈动着轻盈的步伐。
没有什么能永世闪闪发光，只要路途上有月光，他们的心中就会澄亮。



之四  弦外音

羽化的碎片，自苍穹顺流而下。时光的碎银熠熠闪光，远古的大鸟雄踞月宫一隅，吱嘎嘎拉响半弦秋影。
玉盘莹莹，银河清清。箭簇在弦，仙籁无声。
人间的伎俩萎缩在灰尘的黑里，左冲右突，也逢不上谄媚的樯帆。絮絮叨叨的嘴巴勾连车把，一不小心，绊倒在自家的门槛里。遍体的鳞伤，与谁诉说。
月儿没有满，满了就拉不动了弦。盈亏之美在缺憾。
故园深深，芳草嫣然，蹉跎之处，自有峰回路转。
一叶知千秋，潦倒穷途，犹有香梦萦耳，天涯冷暖自相知，浊酒之外不见天。留得灵魂烤红薯，怅惘孤影命琴弦。
焚泪而泣的玄月颠簸在乡愁的路上，山野霖霖，梦境绵绵。漂泊之心如半弦之月，影影绰绰，即使豪宅，又怎奈这心的偏远？蝉鸣于斯愈见生命的短暂，除却生死还有什么值得礼赞？
拨开缭绕云雾和浪花四溅的泡沫，我看到了那轮亘古不变的明镜悬挂中天，我的肉眼丈量不出她是亏还是圆，眼睛有时候太不可靠，许多假象往往不能洞穿，我只蛰伏在一个角落里，听她弦外的声音潺潺。


之五  明月心

秋澄月净的子夜，我的诗笔邂逅了一只归宿的凡鸟。鸟儿扑闪着翅膀，啜饮我笔尖的翰墨。我没有躲闪，我来不及躲闪。她是否要饮尽我笔底的孤独——这种亲近是我一生的感动。
大多时候，我的心悬挂在明月上。幽幽天穹深邃的黑里，规避了嘈杂和喧响。即使狂风遮天蔽日，也不见人世的倾轧和黑白纠缠。哪怕凄风厉雨，哪怕翻汤蹈海，哪怕世纪轮回，我依然凝望着你澄明的心灵，就像沐浴在你温存而甘甜的心海里。
也许有一天，我会在不经意间看到你缥缈金波里的一丝零乱，那不是你的过错，你柔嫩的身躯承受了多少无奈的煎熬，杳杳天地间，高处不胜寒。
为了这一遭心灵之旅，我已经准备好着陆的大伞，如果能一睹你清冷而无瑕的芳容，如果能聆听你虹光万道的金声玉音，这素常的人世，还有什么值得留恋？
悠悠明月心，度我气岿然。
捉住这支被大鸟啄食的诗笔，呵一口气吹起她蝉翼般鲜活的羽翼，有烈烈熊火自内向外自燃，我的内心深处，顿时有了宇宙的空间。


创作手记：以仲秋为背景的诗歌，特别是散文诗，很容易落入俗套。如果单单为了应景附和，再简单不过。往深处挖掘，却不是一项很容易的事情，本组散文诗分故乡月、天涯露、银阙曲、弦外音、明月心五个部分进行抒写，而各有布局和重心，不落先人笔赘，仅仅是笔者的一种写作尝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