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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宁港,最后的码头(组诗)

作者:陆辉艳 2015年08月30日 10:27 浏览:41 分享:

木 匠


他占有一堆好木料。先是给生活

打制了一扇光鲜的门。那时他很年轻

他走进去,锯榫头,打墨线

哐当哐当,又制了一张床

他睡在上面,第一年迎来了他的女人

第二年他的孩子到来。第三年

他打制了吃饭的桌子,椅子,梳妆用的镜台

他把它们送给别人。之后

他用几十年的时间

造了一艘船。“我要走出去,这木制的

生活……”他热泪盈眶,准备出一趟远门

然而他的双腿已经僵硬

他抖索着,走到月光下。这次他为自己

制了一幅棺材

一年后,他睡在里面

相对他一生制造的无数木具

这是惟一的,专为自己打制

并派上用场的


推荐语:一个木匠的一生。时间即是木匠的“好木料”,拥有时间即拥有无限的可能。木匠首先为自己打制了“门”、打制了“床”,这是生活的必需品,当然同时也有隐喻的意味。后来他打制桌子、椅子、镜台等“送给别人”。然而,生活在别处,这“木制的生活”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他用很长的时间默默打制“一艘船”,希望能够“出一趟远门”。然而,他悲哀地发现,已经老了,没有时间了,所有的可能性都已丧失。他最后只能为自己打造了一幅棺材,走向惟一的、不可避免的结局——死亡。他用一生的手艺埋葬了自己。空空色色,色色空空,一个木匠的一生同时也是所有人的一生。(王士强)


迁 徙


他冒着雨,去取一个朋友的遗骨


穿过香蕉林,接着是剑麻,遇到陡坡,爬坡

后来是平地。这是一个人的安生之处

他随身带着镐头和手巾

雨渐渐大了,泥土中的骨灰坛现出具体形状

他小心翼翼捧着它,用手巾擦拭,像对待一个

刚出生的婴儿。骨灰被倒入另一个坛子

他用衣服包裹它,带走了它。那里面装着

另一个人的一生,有些幸福,有些泪渍

现在只是骨气:有一点点重,有一点点轻

他心情复杂,冒着雨下山

穿过剑麻地,还有一片香蕉林

现在他找到了,他认为是他

最适合安眠的地方。第二天,他来到城市

之后的事情,他可以暂时不管


父亲深夜来到我家


父亲深夜来到我家,他从中华路带来的

一阵冷风,惊动了客厅里的植物。

“老家在下雪。最后一趟火车晚点,

整整两小时……路上连公车的鬼影

都看不见……”

他搓着一双大手,上面的老茧一只只豁开口

它们要说些什么?


我要煮一碗热汤面,他阻止了我

“算了,我不饿……”但他管不住自己

肚子里的空气挤来挤去的声音,

它们揭穿了他。他一生都这样,不想给

任何人哪怕儿女添一丁点麻烦


他站在厨房门口,跟我说土地上的事。

“香蕉卖了,价格贱得像路边的

鬼毛针……”我从墙壁上的影子,看见

他瞳孔里长出荒草,瞬间又倒伏

他坐在餐桌旁,局促地,细数自己一生的

命运,像这片不走运的土地

父亲,但我怎么能怪你

我也同样被生活狠扇耳光

被它那只巨大的手,往嘴里灌满黑色泥浆

我们该做些什么?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置之不理:土地上的亏损、债务,苦难

梦想熄灭。直到接受这一切,直到——

丢弃那假装的面具、踩碎

重新穿上鞋子


缺 席


在西大,我乘上

回家的青皮公车。

一个男人,让出旁边的位置

他挪开那上面的物件:

一个骨灰坛,盖着黑色绸布

“坐这儿,这儿”

他的声音压低,充满悲伤

右手按在胸前


我迟疑着,坐了下去

占据一个缺席者的位置

如果我起身,走开

虚无的时间会回到那儿

而我一直坐着

跟着这辆青色怪物

过了桥,直到终点站

当我下车,并向后张望:

一排空空的椅子

缺席者再次消失


在南宁港,最后的码头


很快,这里将弃置不用

玉米,蔬菜,豆粕和鲜鱼,装运它们的船只将绕路

抵达另一个码头。每天来此等候买鱼的人

去了新的集市。一个搬运工,来自隆安或蒲庙

脸上有风吹的印迹。他忙着整理行李

脸盆,衣服,吃饭用的锅碗,统统塞进麻袋

被褥已用麻绳捆好,放在门前的空地上

他最后一次走进屋子,出来时手里多了

一个口盅,一把牙刷

他把它们也塞进麻袋

之后站着抽了一支烟,抓抓脑袋,想起了什么

转身从晾衣绳上,取下那条红色裤衩——

刚才它还在风中,哗啦啦的,旗帜一样飘扬


我们来到此地

既非买鱼的人,亦非搬运工

我们轮换手中的广角镜和定焦镜

远距离地,从各角度拍摄

儿子专心地挖掘沙子,用他的玩具铲

挑着行李的男人从他身旁经过

大声咳嗽着,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这空寂的,最后的码头


嗨,你们好


嗨,你们好,我居住的土地和屋宇

晨光里的尘埃,知了的歌唱

从江上吹来的风和拔节的荞麦

请回应我内心的问候:你们好!

堆沙堡的孩子们,我的阿大阿妈

大不界山上涌出的泉水和青草

你们好。我爱过的陌生人.

你出生地的那片杨柳林、背后的田野

你的妻子及其腹中的孩子,你们也好吗?

我到过你的故乡,你的父母曾

热情款待我的灵魂。我双手孤独

衣袋里装满你童年的时间:安静,忧伤和

叛逆。嗨,你们好吗?

旧时光里的事物,替我将你完好地

保存至今。感谢你这陌生人

你给我的一天,长于我这一生的


飞鸟飞过的天空,南湖岸边的

每一张石椅,某个午后被阳光打湿了

小卖部里的冰淇淋清凉而甜,我手上有

奶油的痕迹,有一首写给你的诗

一场不期而遇的雨。一个城市的空旷和静

打断我思路的敲门声。你们都还好吗?

我想抱抱你们。我放假了

你也好吗子非我?我同样想抱抱你

你很重。嗯,你就是这样的

因你心中装着许多人。你的灵魂与众不同

这夏天火一般热;我有烧酒助纣为虐

且为我多停留时日。我有一个深不可测的

海洋珍藏你的情怀。一扇永不关上的窗

接受阳光和爱。感谢你们,教会我

爱与被爱。我渐渐衰老,但心存感激

嗨,你们好,当我从这首诗离去之前

再次问候你们并拥抱


反 面


那是个诗人。他们说,但她不喜欢交谈

她避开各种形状的镜子,水泊,大理石,一切

反光的地方。它们映照或遮蔽大地的秘密

相对于判断,显得力不从心

她穿着平跟鞋赶路,像一阵稍纵即逝的风

但在穿衣镜的反面,她遇见了

荒草般的自己,她甩一甩脑袋

第二天去了理发厅

在那面光洁的圆镜前

她紧闭双眼,让造型师把她的头发

弄成了蛋卷状。隐约,她听见

蛋壳碎裂的声音


她踩着脑中的那些碎片,上了204路公交车

一只手抓住铁环,在发酵的人群中

昏昏欲睡,错过了站

当她抬头,黑色窗玻璃上映出法令纹

多么深的时间的沟壑,紧攫住她的额头

对此她并不介意。扭过头,下车

泵入下午的热浪,带着

她的新发型


南方信札:隔阂


这场雨不会很快就停下。你看,多年前的

某个早晨,它们就一直在下

一直有响雷声。尽管它们躲在远远的地方

但还是被人们听到了

天空无法掐住它们的喉咙

你趿着那种有葵花图案的塑料鞋

站在屋檐下,想到大地上一切可利用的容器

都用来装这些没完没了的雨水

还有可能不够用

的确是这样,我的判断有时简直是一堵毋庸

置疑插满玻璃的墙壁

对不起,我只有拾青枣的篮子

不能积攒供你明年发芽返绿的雨水

你不必愤怒,不必假装内心交通顺畅

不如蹚水去垂钓

安安静静,披上蓑衣

与其临渊羡鱼,缘木求鱼

不如浑水中摸鱼,煎鱼下酒

咳,其实我不想这么说

你诱导我提前下了结论。你看这天气

适合去喝酒,去狂欢,可我们什么也做不了

低下头潜心研究脸谱艺术

冥想,做手指操,做一顿胡萝卜炒面。这些

够不够用来消耗漫长的假期?

这些年我总是站在一场梦境的洪水中

看着你流泪,门前的柴禾变得潮湿

我已经麻木。昨天刮起穿堂风

多么冷,多么深的隔阂安插在秘密的命运中

没有参照物可以学习

自言自语,掀起沉寂的风暴

我难受得在秋天打滚,写颠三倒四的句子

每一块骨骼都感应到季节的交替

“记得晚餐时为我备一副碗筷,我在异乡的

灵魂会感到饥饿和燥热。要有一碗

薄荷汤去镇压它们。”你说到这些

旧房子已被荒草遮盖

它们的生长加速了岁月的苍老,使我的诗句变得迟疑


只差一步


那是一道闪电的开始。阳光的移动

刚好制造了一片

槐树阴影。跳探戈的女人

双脚钉在大地上

她表情严肃,仿佛另一个人贴紧她的脸

追逐、躲藏、踢腿、腾跃、270度旋转

——她搂着一个不存在的舞伴


在一个断音处,她突然停顿。像是一幅剪影

一幅未完成的雕塑。望着空荡的前方

似乎在等待下一段旋律

或者未出现的人

后来她深吸一口气,开始东张西望

像是提防秘密被人发现

我听见黄昏咔嗒一声

舞曲仍在循环播放: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尚嫌不够。永远是这样


我有一辆火车


不,就让它这样开下去

开到你想要去的每个地方。永远

不要停。它带动的每一阵风

它哐哐哐的每一声喘息

都要固执地抵达你,你的

清晨和夜晚。是的,我有一辆火车

它不会拐弯,不会闹脾气

它会陪着你一起年轻、衰老

它就这样往前开,开着开着

就会慢下来。它身上的油漆

一片一片脱落,变得

连你也认不出它来。它身上的零件

也一件一件锈蚀,松动,直到它

再也发不动时间的马达

那时,你会不会在

某个荒野的小站旁

开个修车铺,门上写着:

修理各种车辆,包括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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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跑的小泥鳅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写于海子卧轨自杀前两个月。大海是海子诗中的核心意象,广阔浩荡,心旷神怡,生机勃勃,是安魂之乡,是搏斗之乡,是理想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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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奔跑的小泥鳅2014-08-02 14:22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写于海子卧轨自杀前两个月。大海是海子诗中的核心意象,广阔浩荡,心旷神怡,生机勃勃,是安魂之乡,是搏斗之乡,是理想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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