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有关新时代新工业诗歌的话题围绕《诗刊》主编李少君新编的《新时代新工业诗选》正在热烈的讨论中。《新时代新工业诗选》收录了28位新工业诗人的278首优秀诗歌作品,内容从煤矿、石油、电力、铸造、水利到探月、运输、芯片、物流、挖掘机、人工智能等。可以说,《诗选》囊括了当下热门工业门类的大小主要工种。最值得关注的是,这些命名为新工业的诗歌首次整体上写出了工业之美,这在新诗史上称得上是一个重要突破。《诗选》中的278首新工业诗歌做到了缺少农业文明基因,却仍能写出诗情、诗意、诗美。新时代,中国人终于圆了百年梦想,实现了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变。自然,诗歌若仍然以农业文明之美为坐标,就无法反映这个伟大的新工业时代,无法真正实现新诗抒发现代人现代情感的初衷。然而,中国诗歌与农业文明就像双胞胎一样,实在难以轻易剥离。中国诗歌中多少的诗情画意寄托在山水田园、风花雪月、四季轮回的农业文明之中。其实,任何事物都可以引起审美经验,矿石、机器、螺丝这些工业物象和高山、湖泊、麦黍一样都可以成为审美对象。但美的事物要成为审美对象,缺少不了审美者的情意。《诗选》中的诗歌最靓的特点就是审美主体对日常工业生活充满了各种情意。
王夫之主张,根据语言或“标记”关系写出的诗,是最低级的诗;根据意义或“代表”关系写出的诗,是较好的诗;而根据当下直接呈现经验或“存有”关系写出的诗,是最好的诗。对比1960年代前后李季的石油诗与《新时代新工业诗选》中马行的石油诗,发现两者最大的区别是审美经验和审美对象的不同。李季的石油诗歌颂石油工人和石油工业,抒发的是集体情感,对应的是十七年时期高昂的革命热情和浓烈的政治气息。客观地讲,李季的石油诗意义比较固定,关系比较单一,因而,读起来有生命节奏的快感但却缺少诗意的联想。《诗选》中马行的15首石油诗却各具特色,所呈现的经验首首不同。诗歌《我把地质勘探队带到天山顶上》以叙事的手法让勘探工作象征人类对本原世界的探索,这种中国人“天地入吾庐”式的独特时空意识、宇宙意识提升了勘探工作的深度和厚度。《哈浅22石油井》把坚守下来的石油女工比作油井周边的“内含孤寂与梦想的彩色小石头”。小石头的生命某种程度上是永恒的,此时女工的坚守也就有了永恒的意义。更有深意的是,诗人温馨的诗歌《冬天,采场上的矿石》也用石头来比喻采场上的“我”,但与马行诗中的石头经验又完全不同,“那些碎石子/就是盘坐在矿山的苦行僧,是我内心的流淌小溪/除尘或净心,为我”。别具一格地写出了采场上碎石的生命韵致,更是以此来揭示“我”的心理变化。新奇的比喻、丰富的联想,逼真地把一个独特的审美经验展示给读者。温馨称得上是“矿石诗人”,但可以说,她的每一颗矿石都是唯一的经验,没有雷同。其余几位诗人同样如此,他们在雷同的题材中呈现出审美经验的千姿百态。王二冬的诗歌以“快递”为素材。或许只有他,把快递小哥和快递工作上升到和星晨一样的高度。一个能把快件写出生命韵致,把快递小哥称作“足够伟大”的诗人,他建构了劳动唯美的人格美学。薄暮的诗歌关注炼钢轧钢等重工业活动,声色、性情俱开。如《废钢》一首,以废钢为意象,象征人生失意的无奈。薄暮把握住了普通劳动者的深层心理,给他们的生活注入了意义和价值。
审美客体能与审美主体构成一定审美关系,从而引起主体审美活动的客观存在。自然社会物象、文艺作品等必须被审美主体审视感知、体验,才能成为审美对象,寄寓着审美主体的思想、情感、性格、理想等。在新工业诗之前,工业物象一直难以真正成为审美对象。《诗选》中的工业诗最突出的成就之一就是呈现出了丰富的工业之美。这种美不是郭沫若笔下“一枝枝的烟筒都开着了朵黑色的牡丹呀”,也不是美国诗人桑德堡笔下“在浓烟下,满嘴的灰,露出白牙齿大笑”的芝加哥工人健美的身躯,而是写出了工业物象的美学意蕴。诗人宁明致敬北斗三号、大飞机、高铁列车、水陆两栖飞机、载人潜水器、055南昌舰等国之重器。诗人不是简单的抒情歌颂,而是把这些国之重器人格化,生动地传达了诗人所感悟到的内在生命韵致,引起了诗人内心深处的表达又不可表达的悸动、兴奋、感恩、骄傲等变化。巴音博罗的诗歌试图为矿场、钢厂的“我们”树碑立传,“我们扩充自己,又染红自己”,因为“那无法企及的令人神往的光辉和美/是黑铁!是团结、坚硬、结实和无畏的黑铁”。汪峰的《冶炼》《熔炉》等诗“站到死中去看生(史铁生语)”,细细体会生命本味。在凝视冶炼、机器、铁等对象的过程中,感悟生死。邵悦的诗以煤为对象,抒发了煤对祖国发展、人民生活做出的巨大贡献,展开了有关煤的一个丰富的意义世界。龙小龙、严建文、梁尔源、齐冬平、吴才华给工业生产中的不同环节赋予伟大的意义,从而让这些工业活动充满了表现力。申广志、崔完生、李长瑜、马飚、漆宇勤等诗人怀着极深的感情来写采矿、挖油、制作芯片等工作,写日常工作中的生活美学,极力表现油井、图纸、芯片、天然气等的生命韵致。许敏的《工业舞者:机器人之歌》干脆唱响了对机器人的赞歌。机器人作为审美对象,生动地表现了其的独立和完整性。第广龙更是以心比心,以悲悯情怀来对待可燃冰、天然气井、超深井等。这种感性中的情感特质和形象外观揭示了人与世界共同的先验的思想。周启垠的煤矿诗歌受到了瞬间美学理论的推动。他抓住煤矿工作中的不同瞬间,展示工人微妙的内心感受。李训喜抒写重大水利工程的价值和意义,赞美数字化水利工作的便捷和美丽。王学芯展开丰富的联想,描绘未来工业的美好构图。罗鹿鸣写他感知中的城市车站、机场、列车。
总之,《诗选》中的新工业诗人们成功地把自己的思想、情感、理解等经验赋予到了各类工业物象上,使得物象成了意象,审美客体成了审美对象。回想唐人壮写长安、洛阳、苏州等城市以及《全唐诗》中有数千首咏物诗被称赞至今,那么今人确实应该写好自己创造的工业化城市,歌咏自己创造出的工业产品。一言概之,新时代新工业诗歌在时代的呼唤下应运而生。《诗选》唱响了新时代的主旋律。
作者简介:王四四,西藏大学文学博士,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副教授。
编辑:张永锦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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