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还是夜晚，是勋一个人的事，时间段
也全凭心情的指向——我从来都不相信他能恒久如一
兴致这东西，尤其对于勋来说终究飘忽不定
··· ···我说的是这个夏天，游泳成了我唯一的消遣
勋比我小三到四岁，他说——
我是一个很难捉摸的人
我会让你感到说不出来的厌烦
但我并不介意··· ···你瞧
同一个池子里两条不同的鱼，同一棵树上既有生命
又有死亡，——这些内容并非都是他亲口所述
眼神、肢体动作，凡此种种
——可以这么说，多多少少
勋确实给了我一定的影响
··· ···是的，他说，我最讨厌一成不变
哪天，也许夜深人静，我们到水里尽情游个痛快
——噢！老天，我竟然表示赞同
同一个池子，同一棵树上既有生命又有死亡


勋说的池子，起初只是一片很大的低洼地
还有叫湖的——呈大致的长方形，有两个半足球场大
四围围着垂柳，柳梢有的已能触及地面
··· ···一到入夜，游人便会陆续散去，沿着同样柳荫匝地
笔直的柏油小路，无需任何人指引··· ···
一些年前，有人在这一带用铁驳船大量抽采池沙
后来，池子由中间往四面塌陷
地下水涌入，才有了如今可观的规模
——湖水很深，无人知晓湖底究竟通往何处
因此，太阳一落
便极少有人再到这里来，更别说那些并非职业性的泳人
——我可不想看那晃动的波光！
——我知道那儿包孕着不详！
（其实，这只是一些人的臆想，但也并非毫无道理}
勋的父亲一生行事谨慎
很难想象，如果不幸被他撞见··· ···
可他又能走到哪里去呢，两条不听使唤的病腿


林跟我一样··· ···但我不由得想起
以前那双蹩脚的鞋子，直到如今我也搞不清楚
当时我的父母是怎么想的，而怎么可能，他们又怎能预知
不可抗拒的委屈、厌恶——
其实，我现在要说的是勋
我能看到他正在不停地朝我招手
身上只穿着泳裤，没有任何安防器具
他已在那里等我很久了··· ···
在湖中央，由于距离较远，我只能看到一个水雷样的东西
——当时，我就是这么想的
尽管空中月亮十分友善，并不总是往云层里躲
——喂！你游得太快了
——我在那边岸上等你··· ···
不久，我便只能听到我一个人的划水声，那安静
——以致当我改变泳姿，面孔朝上
竟然发现这时的场景已于十多年前在我脑海深处
反复重演··· ···


可我们并肩坐在露台上，垂着双腿
漫不经心地往前方远望时，林摆弄起他的指关节
并让其发出“啪啪”的声响，
你听，如果只有人才会做出出格的事
你不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吗？你又怎么会认同呢
··· ···我曾做过一个可以说无聊至极的拆字游戏：林与梧桐
“木木吾同”、“吾木吾同”、“吾同吾木”··· ···
结果可想而知，一片混乱，糟糕透顶
——可假如这件事反映到勋身上就大不一样
他说，更多时候我就平摆在那里
何必费这个脑筋··· ···
夜深人静，我和勋又结伴去游了几次
而每次，他都能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甚至一次更比一次投入
一次还学鸭子叫··· ···夏天已近尾声，我胸部的肌肉
相比之前硬邦了许多，一些所谓的烦心事
几近子虚乌有··· ···


其间有一个小插曲，林的小侄女
一个应该是六岁左右的小女孩，因正值暑期来我们社区
小住了一段时日··· ···
她很乖巧，有时会插到我和林之间
问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那天，她指着我说：我看你脸上有一张画像
你别不信，他就贴在那儿，跟你一点儿也不··· ···
怎么说呢··· ···你见过松鼠没有，松鼠的尾巴太什么大了
那是它从别处跟人借的——
林听了大笑不止，我更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一天下午··· ···
我和林收拾猫舍时，为了方便，我将手机放到了椅面上
“叔叔——”小女孩——静禾嚷嚷起来
“叔叔，你脸上那人给你来电啦！”
——是勋！勋和林并不认识
静禾压根儿就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勋
这样一个人物存在··· ···


暑期结束了，林的小侄女走的时候
我没去送她，尽管她曾不止一次地当面向我发出请求
——我担心什么呢？她的纯真
还是与此相关任何可能性的意外事态··· ···
十多天后，林也开始收拾行装，并于次日动身返程
在分别的最后一刻，他将头探出车窗在我脸上（也许是我
身后某一处）凝视了片刻，随后哈哈一笑
——一切不了了之
··· ···我也要走了，生活就是一面大钟，你不走
它永远也不会发出声响，还会生出锈迹，难以清除
——最后一面，勋背起双手
九月末尚存热度的阳光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分离出些许暖意，那些若有若无感觉似的绒毛静静的
空气中隐隐有桂花的香味
··· ···两个月后，勋的父亲不幸“死掉”了
林打来电话，说他的小侄女有时会提起我
说我是否已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陌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