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做手抄报，
做到一半，
以字迹看不清为由，
去玩游戏。

爸爸把竹板拿起来又放下，
反复好几次，
作用寥寥。

最后一次，
爸爸质问到底能不能停下来？
娃说还差一点，
爸爸粗暴地抽出竹板，
冲到娃身边。
然后，
就像电闪雷鸣后，
几滴不协调的小雨滴，
那个竹板，
只是轻轻地在娃脚心拍了两下，
连灰都打不掉的那种力度。

然后问，
你说，差哪一点是不是这一点？
娃说，不是，
只要通关就不玩了。

爸爸问，还有多久？
娃不语，
爸爸说，要不要一个小时？
娃知道，爸爸有些气了，
便说用不了。
爸爸又说，那半个小时用得了？
他又说，用不了。
爸爸说15分钟？
他紧忙说，用不了那么久！
他爸爸冒火了，快说多久？
娃露怯地说。
就一分钟，
一分钟就够了！
他爸爸放下竹板，开始数数。
60.59.58.57……
数到1的时候，
在娃咿咿呀呀的，
反抗声中，夺下平板。

并下命令，
不做完不许吃饭，
游戏退出，
娃盯着平板双眼无神，
开始发呆，
爸爸一边往桌子上端饭，
一边怒吼，
你还不去写？！
娃吭吭唧唧说，
字看不清，我看字呢！

他爸爸幽怨的和我嘟囔，
这孩子真该好好揍一顿了。
这么点就跟你这么反抗。
这要再大点该怎么弄。

我心里说，
大了便有大了的难处，
不过可以肯定，
定然不会用现在的烦恼来烦你。
但我没敢说出声，
这个时机，
对孩子，
对他爸爸，
我都不适合出声。

作为母亲，
我素来知道娃的秉性，
我也知，
如果我不推波助澜，
这个局面是破不了的。

于是，
我随手拿块柚子给娃，
他瞅瞅然后接过去，
牙齿咬合的速度，
和他慢吞吞的动作一样，
缓慢的让人着急。

哪里看不清，给我看看，
我问。
这里，还有这里。
他指着图片。
我拿过平板把图片上的文字，
复述成文字信息发给他。
他没了借口，
这才开始去写。

他爸爸做的铁锅炖，
我俩开始吃饭，
娃见没等他，
于是奋笔疾书。

他爸爸开瓶红酒问我是否喝点，
我下午要看书写字，
为了头脑清醒，表示拒绝，
如此我吃的很快，
他爸爸一边抿着红酒，
一边咂吧着之前的半条鱼，
节奏十分缓慢。
直到我吃完了，
他还在跟那条僵硬的鱼骨较劲。

十几分钟后，
娃写完了，
准备吃饭。

我拿本书，
坐阳台藤椅上准备看一会，
这时，
他爸爸的声音，
传入娃的耳畔，
也入了我的，
语调热情洋溢——

来儿子，爸爸等你呢！
跟爸爸喝一口。
娃打开冰箱门，
嘟嘟嚷嚷的说，
我没的喝。
他爸爸说，
怎么没的喝，
那不是有维C，有果粒橙，有乌龙奶茶……
娃拿了瓶果粒橙，
撮了一口，
便扔到一边。

他爸爸连忙又说，
你看看，
爸爸给你做的铁锅炖，
你看看，
你妈妈买的这个鸡，
全是好肉，
你再看看，
这个海鲜菇多香，
这豆角多嫩，
这南瓜多甜，
尝尝多好吃，
和饭店做的一样……

你再看看，
爸爸给你蒸的这个鸡蛋，
你尝尝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简直不要太好吃！

这一番操作，
使我不得不把将要翻开的书放到一边，
卑微这两个字，
一瞬间在深邃的脑海里，
播下种子，
扎下根须，
破土而出，
须臾的功夫，
便铺天盖地的繁衍出，
那种令人不愉快的绿。

我和他爸爸共同孕育出来，
这人类的幼崽，
貌似弱不经风的幼苗。
我们一直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他做事拖延，
他不讲章法，
他事事跟你对抗。
你骂他作用有限，
你打他下不去手，
你总觉得自己无辜。

但转念一想，
那一场欢爱过后，
你把他带到人间，
他毫无防备，
你要他遵守新世界的规则，逻辑，章法
他不喜欢，也不习惯。

他骨子里的反叛精神，
又是他想要的么，
他是有意的对抗么，不是的。
他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反抗，
他自己也不了然。
那是来自基因，
来自代码的指令。
换言之，
他也是一个小小的执行者。

当了父母，
便选择了一场修行，
一场苦渡的修行，
而这修行的终点，
便是生命的尽头。

上了这条下不去的船，
就像一个小生命，
来了这个返不回去的人间，
都是苦修，
何妨互相体谅 怜悯  感恩

至少当船靠岸，
人离航时，
可以坦然招呼对方，
对你，
我做了我当做的，
未曾亏待过你，
也兼顾了我自己。

如果，
到时，
他也可以不心虚地还一句，
我也是，
那圆满便修成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