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北部的阿勒泰，是一个神奇而迷人的世界。森林、湖泊、河谷、草原和冰雪，久负盛名的喀纳斯湖，还有越境流向北冰洋的额尔齐斯河，都是童话一般的存在。近年，又有新开放的国家地质公园可可托海渐为世人所知。在阿勒泰地区富蕴县的小镇可可托海，有一家“雨萍儿童诗社”，这是一个儿童诗人的创作地，醉心于儿童诗歌且创作成果丰硕的裴郁平，多年蛰伏此地，以自己独特的语言发声，为这里丰沛的自然景观平添了几分人文亮色。

一个儿童诗社，为何出现在边塞小镇？最初的原因不得而知，但在阿勒泰这样一个堪称奇幻的地方，有一个儿童诗社，又似乎天经地义。这里绝无仅有的自然风景、地质奇观、冰雪世界，以童心来映照，用儿童诗来表达，真是再也恰当不过了。何况今天网络即世界，地理空间并不限制人们的交流，裴郁平的“智慧文学群”网络平台，成员多达二百五十余人，全国各地的儿童诗人、作家和诗歌爱好者发表新作，围绕童诗讨论问题，交流创作思想，每日热闹非凡。

裴郁平有一首诗是写可可托海这个地方的：

可可托海是一个神秘的地方

它没有海可是有湖

天上的星星喜欢在湖里睡觉

惹得野鸭子都飞来抓星星玩

湖水有了一个可爱的名字

野鸭子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家

蓝蓝的湖水比蓝蓝的天还要蓝

星星们晚上都不想回去

野鸭湖里的星星喜欢野鸭子

野鸭子喜欢听夜风传来的童话

月亮也会变成一条船

梦里的星星和野鸭子都躺在里面

——《野鸭湖里的星星》

阅读这样的诗歌，人们是不是很容易对远在天边的可可托海心向往之呢？尤其是小读者们，答案应该是肯定的。去过富蕴、禾木或者阿勒泰其他地方的旅行者，都会对路途中不时出现的蜿蜒河流和蓝宝石一般的湖泊记忆深刻，那些仿佛在远古时代就静谧地存在于斯，原封不动地接受我们打量的超凡物象，或许仍保持着固有的泰然自若和神秘，或许已经是“被人阐释的世界”（里尔克）里这样那样的“盛景”了。这就不能不让初次涉足其间的现代人心中忐忑：这是谁的家园？谁的领地？谁的灵与肉在此栖息？我们究竟如何“路过”这里，才不至于冒犯，不至于鲁莽和草率？

所以，裴郁平采用了最无害的视角，就是儿童诗。这里的湖是无名的，这里是星星和野鸭的世界，动物们在纯真无邪地玩耍，夜晚，星星们在湖里睡觉，这才是可可托海，这就是阿勒泰。总而言之，这样的孩童视角的观察，克服了先入为主，丢弃了对自然世界的侵略性目光，主客分离后主体普遍的焦虑、孤寂或怅然若失也被屏蔽了。儿童诗与其说没有完全呈现经验，倒不如说是限制了部分理性，因为儿童诗人未必就是一个儿童，儿童诗的写作，却必然是一种返璞归真的状态。在心智层面，儿童与世界的关系正在建构的过程中，看待事物往往没有什么成见，观察自然也不存在所谓的知识背景，因而更可能是好奇、纯真、直观、瞬间性和片段化的呈现；就思维方式而言，则未必是整体的、逻辑的、因果律的，或者是时空观念多么清晰的，更具天马行空式的自由；最后，儿童的语言，必然是清浅的、明澈的和简约的，有如远古初民的只言片语，具有白描、象声、呓语等特点。如此的话，儿童诗写作需要恪守的，反而是诗歌创造的最高美学原则，也就是对想象的放任，对形象思维的倚重，和对自然语言的尊重。无需过度修辞，规避思想“成熟”，不在意在“文”与“质”关系的平衡，只专注于实现审美的合目的性。这实际上意味着，儿童诗的创作，除了在阅读时清新明了、毫无障碍之外，在其他任何一点上都绝非易事，诗人要更为审慎地观察与思考，诗人必得准确定位自身与外部世界的关系，也就是人与自然、宇宙的关系。

在裴郁平的诗作中，出现了大量动植物形象，像狼、松鼠、狐狸、小狗、猫咪、花牛、大尾巴羊、雪豹、北极熊，还有麻雀、燕子、喜鹊、蜜蜂、蝴蝶、萤火虫、蜻蜓，以及蘑菇、蒲公英、雪莲等等，这一点都不奇怪。一来在阿勒泰这样一个天然的物种博物馆，几乎一切生命的“基因信息”都可以直接看到，二来这些“物象”基本上也都逃不过孩童的视觉。所以，常年生活在阿勒泰并且坚持儿童诗写作的裴郁平，可谓得天独厚。在他的笔下，儿童诗与动植物关系密切的主要原因，并不是“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这样的知识性呈现，更不存在兴观群怨之类的社会性指涉，大多数情况下，他都是在追寻童趣、童真和天然无邪：“夏风吹着雾/抚摸着小山羊的羊角”(《禾木的雾》)，这种心痒难耐想抚摸小山羊羊角的冲动，当然是孩子们的愿望，不过能实现该愿望的，却只能是禾木的雾。“顶冰花在阿尔泰山的脚下/像一群可爱的孩子/藏在冰雪做的被子下面/绿的三角叶和鹅黄色的花帽/竖起睡了一冬天的耳朵/听远方传来的牧羊人的歌声”(《顶冰花》)，阿勒泰的冬季长达七个月，季节交替，通过闻所未闻的“顶冰花”来见证，揭示这样的自然奇观，也许只有小读者们才会印象深刻吧。诗人隐身于天候、地域和动植物的世界之外，却精确地勾画出了这个几乎没有人的世界的静谧之美。

再就是母爱的力量。在《捡一堆星星陪月亮》这本诗集中，我们会发现“妈妈”一词出现的频率是极高的。或许可以说，诗人深知在孩子的世界里，母爱所占的比重有多么大，母爱所散发出的力量是多么持久。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母爱本身是诗人的一个心结，在其创作上有某种根源性的影响。比如这首：

绿叶在雨滴下打起了瞌睡

一条青虫躲在叶子下

它用自己胖乎乎的身体

紧紧抱住夜雨里的梦

和夏夜里的风荡起了摇篮

远处有一只找不到家的小狐狸

孤零零站在一片白桦林边

它在寻找妈妈的味道吗

——《夏的雨夜》

这是小狐狸和妈妈。更多的情况下是抒情主人公的人类妈妈：

在我的书里

有一片妈妈送给我的书签

它是一片白桦树秋天的黄叶

静静躺在书架里面

陪伴着我看四季的轮回

和我一起走过风雨

和我一路在霜雪的路上前行

——《做书签的白桦树叶》

一片白桦树秋天的黄叶做的书签，陪伴诗人看四季轮回，走过雨雪风霜，意味着妈妈并不在身边，也告诉我们，妈妈不可能陪伴孩子的一生。黄叶，书签，或许是童年时妈妈留下的信物，睹物思人，已经恍若隔世。这首诗即便对一个成年的读者来说，也有一种感人至深的情感力量：和妈妈在一起的时光是多么弥足珍贵，童年的无忧无虑又是多么容易转瞬即逝。

再比如这首：“雪把阿尔泰山围起来了/额尔齐斯河也很听话/雪爬犁在山里去雪野里玩去了/我听妈妈说河边树上/会长出棉花糖”(《雪做的棉花糖》)。可能只有妈妈，才会用棉花糖来形容冬季树挂上的纯净霜雪吧！每一位妈妈都是一个天然的童话诗人。此诗所隐含的另一个信息是，少儿时期的诗人，曾经和妈妈一起在阿勒泰生活过，阿勒泰冬季的白雪已成为他抹不去的记忆。

在另外一些时刻，“妈妈”一词似乎是略带忧伤地出现的，

克兰河的河床上

躺着一块光溜溜的巨大的鹅卵石

样子很奇特

传说这块石头上

妈妈曾经晾过洗好的衣服

今天我站在这里

仿佛看见有一股淡淡的暖雾

在克兰河里飘起

妈妈在河边的春风里看着我

克兰河边的鹅卵石

样子很亲切

上面记载着许多我不知道的故事

妈妈年轻时候的歌声

都被河边的鹅卵石录了音

把耳朵贴在这块巨大的鹅卵石上

听见了妈妈的声音

听见了生命里寻找根的声音

 ——《鹅卵石》

这首诗的画面感太强了。在第一节中，诗人对克兰河的河床上一块巨大的鹅凝视良久，因为在很久以前，自己的妈妈曾经在这块石头上晾过洗好的衣服，如今，石头依然如初，诗人站在这里，“仿佛看见有一股淡淡的暖雾，在克兰河里飘起，妈妈在河边的春风里看着我”。这样的深情思念，在第二节更加被强化了：妈妈年轻时候的歌声，被河边的鹅卵石录了音，把耳朵贴在这块巨大的鹅卵石上，诗人分明听见了妈妈的声音。这令人心碎的场景，像极了一只小狗在路途中翻检自己的嗅觉记忆，这是怎样的一种刻骨之情，怎样的一种对生命之根怀恋啊！

裴郁平在阿勒泰的小镇可可托海写作童诗，我看可视为一种自我放逐、自我解放，而这是需要强大定力的。现实的世界很喧闹，过于投入者往往会在拼搏中败下阵来，或者是被折腾得身心疲惫，于是很多人会选择短暂地远离尘嚣，在某一处荒野、林泉之类的寂静之地躲避数日，谓之“放空”。这方面最著名的例子是美国作家梭罗，他在人迹罕至的湖畔造屋，以刀耕火种对抗现代工商文明，确有点惊世骇俗，其著作《瓦尔登湖》也因此成为仿效与膜拜者的圣经。目前这个时代，最夸张的做法是去南极和北极，去攀登珠穆朗玛峰，但这样的“打卡”所费不菲，只能是有钱且有闲者变相的炫耀式消费罢了。

裴郁平根本的不同在于，他长久地生活在那里，扎根于阿勒泰四季的阴晴雨雪与高寒酷热之中，并且他的眼里只有无尽的童年感受、自然景观，他只专注于儿童诗的写作。因为他不是落荒而逃，亦非猎奇旅游，而是把自己和阿勒泰融为一体，和可可托海朝夕相处，所以他对这个神奇世界的表达，不存在任何极端化的涂抹。加上他选择了儿童诗的样式，就注定了是心平气和，是饶有兴致，是拒绝任何对自然与社会的“分别心”。这一切都让我们觉得很美好，再好不过了。

作者：殷实，《解放军文艺》原副主编、著名诗歌评论家。

这是一部描写新疆阿勒泰地区的儿童诗集。诗歌以四季为主线，以动植物和儿童的生活为主题，讲述了飞鸟、游鱼、星夜、草原等有趣的故事。作者用清新自然的笔触、妙趣横生的语言为小读者呈现了一幅纯净至美、色彩绚丽的画卷。

裴郁平，笔名雨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多部诗集。诗集《梦想在喀纳斯湖里》获2019年华语诗歌最佳诗集奖、2020年第七届上海好童书奖。现居乌鲁木齐。 

做书签的白桦树叶

在我的书里

有一枚妈妈送给我的书签

它是一片白桦树秋天的黄叶

静静躺在书里面

陪伴着我看四季的轮回

和我一起走过风雨

和我在霜雪的路上一路前行

我知道白桦树林就在远方

书签上虽然没有写一个字

但那是妈妈送给我的礼物

已经成了我灵魂的记忆

做书签的白桦树叶

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杏花雨

四月的春风里

蜜蜂的心情很快乐

风吹动着它

在杏花的花蕊上

留下了采蜜的小脚印

蓝天下的白云

从杏花林上飘过

花丛上的蜜蜂向白云招手

白色的云一朵朵飞下

杏花的花瓣

变成了一场杏花的雨

蘑菇听音乐

一朵大蘑菇

长在了我的心里

一朵朵小蘑菇

仿佛正从山中白桦树的树皮上冒出来

春风吹响了山里的牧笛

小蘑菇们

摇头晃脑地都想长高一点

看看是谁在吹着牧笛

春雨嘀嗒嘀嗒敲开了野兔的地洞

兔耳朵竖了起来

大蘑菇在童年的记忆里

已经晒成了干蘑菇

可是总有一串串天籁

在长满小蘑菇的地方

让野兔和风一起听

香香的六月

在六月

还可以抓住春天的尾巴

尾巴上残留的花蕾的眼神

真的非常好看

一股股淡淡的清香飘来

惹得蜻蜓都忘了

怎样去水面上点水

一只花蝴蝶在草丛里散步

飞过每一片叶子

都要好好看看

它到底是在和谁告别

还是再寻找自己曾经的家

在童年的时光里

我们总是盼望着香香的六月

西瓜船

六月的天真热

一个个圆圆的西瓜

在夏风里滚进了热浪

热浪开心地拥抱

每一个水灵灵的西瓜

瓜瓤被嘴巴抢进了肚里

西瓜皮一下变成了奇妙的船

西瓜船在夏风里

是戈壁沙漠和天上的鹰

在梦里最想见的朋友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