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蹦读诗:也笑长安名利处,红尘半是马蹄翻 ——读诗人白草原《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

作者: 2024年06月05日18:07 浏览:17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诗/白草原  评/阿蹦


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
            
白草原
 
几场暴雨,河水猛涨。
河岸两旁的树木兀自矮了。
一群麻雀飞走又落在树上,
天空的云暗淡又明亮。
 
潮水退去,摆渡的人就轻易可以过河。
也允许河岸溃陷,
这多出的水体部分就有了去向。
有些事情需要保全,留存
没有谁,能阻挡一条河流的走向
 
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云朵知道,
它在河面的影子是胖了还是瘦了,
暗了还是亮了。
飘过去几次,飘回来几次
 
只有河岸的树木知道,
河水暴涨时,
到达了它们身体的哪个部位,
河水是冷的,还是热的
它们的根系经过了几次被暗流冲刷的抵抗,
曾经怎样为潮水怎样动摇
 
河水涨跌,潮来潮往
波面动荡,又平静,世界多么安稳:
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
那些麻雀也许知道,
但它们和时间一样,
此刻都在保持沉默。

   “我为什么要写作?”这个问题像一串挂在山羊身上的铃铛,至少在我脑里叮当了二十五年。与此疑问相伴的,还有若干问题一直在脑子里,彼此纠缠,彼此支持,彼此抵消。每一个问题,当我给出肯定的时候,我就同时给出了否定。这几年,我勉强给了安慰自己的一个理由:写作就是他妈的写作本身,除此它什么也不是。运气好,你就腰缠万贯,说不定还能活回唐朝,骑马游街,当官娶小老婆;运气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大不了回湖北老屋,门前种五棵柳树,戴月荷锄。 
 
    写作在当下是一门沦落的手艺,就像一个装修工或者电脑程序员,是一个活儿。但这活儿关乎:心灵的敏锐度,对字、词的光线、温度的感知度,对结构、修辞神经质的辨识度,对发现、创造像政客对待权力一样的狂热度。
 
    “技艺考验忠诚度”,是美国诗人庞德的语录。红袖添乱无疑是杰出的手艺人。《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这首诗,让我将她归于优秀匠人一列;与之相比,我是一个失败的瓦匠。这首诗是易被忽略的,平常、朴实的用词,乍看无引人注目的凸凹处。如果你是一个无心者,读完这首诗,我愿你一分钟之内忘记它,这样挺好,这首没被你唤醒的杰出诗篇,也没有理由要记住你。
 
    一条暴雨后的河流,河流之上的天空,河边树,无聊地没事干飞来飞去的麻雀,摆渡人,塌陷的岸体……诗人的态度是漫不经心的,没一处用力,每一个字都像雌性动物的翅膀一一似有若无地拂过事物。这种控制力不仅是能力的体现,更需要勇气,因为你必须按捺住任何可能让你发作的情绪。
 
    几场暴雨,河水猛涨。
    河岸两旁的树木兀自矮了。
    一群麻雀飞走又落在树上,
    天空的云暗淡又明亮。
 
    我记得诗人黄旭峰曾有一句诗,写长江的枯水季,“江水退回至江心”。因为这一句,我表扬了他二十年。同样住在长江边上的另一个诗人,今天又写出了“河岸两旁的树木兀自矮了”的诗句,这又是一句让我要记至少二十年的诗句。一个“矮”字,仿佛让我们去到了河水暴涨的现场。河水高了,作为参照物的树木自然就矮了。诗人带给你的现场,瞬间有了层次。
 
    一个诗人真正的能力,不是找一些模梭两可的修辞来遮人耳目,而是击中人心脏的“准确”。找来的修辞是靠不住的,你只是在努力接近准确,你像抓壮丁一样抓住了一个词,让它替你扛枪挡子弹,但这个新兵蛋子会带给你解决不了的新的麻烦,于是,你得再找一个词,竭力想弥补前一个词留下的窟窿,但等待你的是问题的平方。
 
    那只冷酷的麻雀在第一段出现,是一个召唤,是一个词语的特务,后面它将露出它的真实面目。第一段的描写层次由低至高,最低的河水,接下来依次是河岸上矮下去的树,停在树上的麻雀,暗淡又明亮的云,盛满云的天空。宇宙就像一个商店的橱柜,万物都摆放端正,充满秩序。人在这样的秩序面前,何其无力。这种静谧感,开始让我们莫名的不安。
 
    潮水退去,摆渡的人就轻易可以过河。
也允许河岸溃陷,
这多出的水体部分就有了去向。
有些事情需要保全,留存
没有谁,能阻挡一条河流的走向
 
    第一段是潮涨,第二段潮落,诗人至少第二次来到河岸,眼前是大水过后的另一幅景象。摆渡者的出现,似乎让洗劫过的河流有了人气。但“没有谁,能阻挡一条河流的去向”,河流面前,摆渡者不过是一个司空见惯的过客,是一个参照物。也就是说,在河流校正的时间面前,摆渡者也是静止的。

    “也允许河岸溃陷/这多出的水体部分就有了去向”,“多余的水体部分”,多么直接的言说!准确,我必须再次说起这个词——准确,力量来源于准确,抒情的爆发力来源于准确。在我的美学辞典里,无论是小说还是诗歌,准确,一直是我衡量一个写作者才能的最高尺度。
 
    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云朵知道,
    它在河面的影子是胖了还是瘦了,
    暗了还是亮了。
    飘过去几次,飘回来几次
 
    “云朵”再次适时出现。云朵是变动不居的。河流是第一只发现“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的眼睛,云朵则是第二只眼睛,这里的云朵被赋予了“胖”或“瘦”的人格特征。“暗”和“亮”,诗人再次告诉我们,怎样才能赋予一个汉字意味深长,一个方块字经过怎样的盘弄,变得会呢喃,会跳舞。两个字,天上云朵的变幻万千,阳光的强弱,都写尽了。这不仅是一首关乎河流的诗歌,它亦关乎天空,雨水,阳光,黄昏,以及可以带来阴影的所有事物。云朵“飘过去几次,飘回来几次”,看似是动态的,但离去又回来,实则又回到了静止。在云朵的眼里,河流的奔涌也是静止的,因为千万年来,云朵看见的是同一条河流。
 
    只有河岸的树木知道,
    河水暴涨时,
    到达了它们身体的哪个部位,
    河水是冷的,还是热的
    它们的根系经过了几次被暗流冲刷的抵抗,
    曾经怎样为潮水怎样动摇
 
    由低至高,再由高至低,事物有了回旋,诗也由此有了内在的音律。第一段的特务们开始陆续幽灵一样出现。这一次是“树木”——第三只眼睛,树木的人格化比云朵有了递进,有身体,甚至知冷知热。“河水暴涨时,/到达了它们身体的哪个部位,/河水是冷的,还是热的”。它还记住了暗流在它身上刻下的伤痛,“它们的根系经过了几次被暗流冲刷的抵抗,/曾经怎样为潮水怎样动摇”,这里的关键词是“几次”,无力抵抗的厌倦。暗流冲刷的动作是一致的,潮涌潮退,单调的重复。对于河流与树木,力的反复拉锯,亘古不变。从大的时空维度来看,这同样也是静止的。
 
    诗人到底看见了什么,让她的万物都归于安静?
 
    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
那些麻雀也许知道,
但它们和时间一样,
此刻都在保持沉默。
 
    这首诗给了我微弱的信心。近一个世纪,随着翻译文学的大量涌入,原本端庄的汉语,无知觉间有了嬉皮笑脸的性质。往好了说,汉语因此有了现代性,如果反过来说,汉语遭到的侵蚀或破坏,也是前所未有的。红袖的这首诗,承继的是唐诗的传统。读这首诗,与读“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带给我的伤感、伤怀、颓废感是等同的。
 
    令人沮丧的通透。麻雀,这小东西,似乎比人还热衷于轮回。这飞来飞去的鸟,是从唐朝飞过来的。“六朝文物草连空,天淡云闲今古同。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大地上的麻雀,与人的数量是对应的,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灰色的麻雀。在一只麻雀眼里,万物依旧,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这只善良的麻雀,它的眼睛是冷色的,是嘲讽的,带着揶揄。它不仅同情人类,也同情她自己。它还会玩沉默,像个犬儒主义的哲学家。
 
    在这只麻雀面前,人世的争斗,就像蚂蚁的纠缠,追名逐利的人间,不过是一刹那的闹剧。我们眼里天大的事,在时间面前,无非尘沫。这首诗让我看到,任何可笑的攀援都不过转头成空。最终仍是:凯撒的归凯撒,上帝的归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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