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
 
有种快乐来自天上，
雪脱去冰晶的衣裳，穿上阳光。
雪有自己幽密的路。
小河中间化出一团水，
阳光也化在里面。
土路软软的，
沿着这样的路，只能望，走回。
大地浸得软软的，
禁不住一只新生的蝶。
 
 
东北静静的初春
 
山坡落叶松的黑针叶，正在变化，
召唤松鸦。
雪中的流水，冒着小水泡，
发出汩汩声，
小虫子一般弯曲着向温暖前进。
石板路一汪一汪雪水里有整株柞树，
或它伸出的树枝，
雪要带着树的影子走，
留下树没有牵挂地发芽。
树林深处，松鸦啊、啊——啾啾的叫声，
还有什么隐藏，
还会一次次掀动心房。
 
 
     夜晚的梨花
 
你淡了的白让夜温暖。
我把花枝弯到眼前，
看到夜晚的肤色里
包着更明的心。
 
夜幽蓝，
一些叶子一些花儿
为它不睡。
你睁着的眼睛，
迷蒙全在这儿，
淡淡的似乎忧愁着，
又似乎思虑着。
我绕到夜的左边你是这样，
绕到右边你只细细地
呼吸，不曾叹气
不曾把白稍微低下。
 
 
    苏里江的初春
 
江面跳闪着光，
大块浮冰。
赫哲人的渔船挨着白桦林。
江对面，俄罗斯的山林、草场绵延。
荒火在江那面烧，
烟升上锡特霍特山。
 
初春像刚醒的眼睛，
像童年外婆早晨的木炭火。
四野寂静、空旷。
天空一行行大雁，
它们向着一垄垄玉米茬的田地，
盘旋着下落，
翅膀刮起缕缕阳光。
 
 
    大雁飞回来了
 
黑沉沉的大地，
一垛垛玉米秸，泛着红铜光泽；
流淌的木兰达河，
岸上小野菜新鲜的笑脸；
对岸的村庄亮亮的屋瓦，
一切似乎等待好久了。
 
忽然天空嘎嘎的鸣叫声，
犹如清凉的水，
大雁飞起，落下
旋起风。
烧稻茬的人抬起头，
我举着相机在刚化开的泥泞里追着奔跑，
一起迎接一年来一回的亲人。
 
 
      四月的柳树花
 
柳树的毛毛狗在夕阳下，
一树树亮晶晶的星星。
这些萌芽时就被雪染白的绒绒的花球，
走进东北春天的盛会。
 
一洼洼融雪在树林里闪烁。
新草的小路像是通向外婆家。
开了各种花的树叶，细碎的阴影，
搭了忧伤又甜蜜拱棚。
 
童年时吹着柳笛到处跑的孩子老了，
欢欣的绿，她的新衣。
我用驴蹄草和毛姑朵花装饰房子，山溪泡茶，
门前的河捎来一些，带走的更多。
 
 
     小兴安岭的春
 
这层叠的新绿，
绵延到最北。
连绵的枝，
哪一枝因鸟的飞起颤栗?
 
发亮的叶子、小草
梦似的湖,
河流追逐树。
谷底白色的雾升起来，
白色的木板房升起来。
趁鸟鸣雨水般飘来荡去，
我要藏住一些，
也泄漏一些
——比如幸福。
 
 
     我发出的短信
 
我发出的短信，
有黑下的山坡野鸡咕、咕的叫声。
青黑的天幕，
星星像振翅的蜜蜂，
采了生命的蜜去。
没有收到回信。
手里攥着的蕨菜，
卷曲着头，
羞怯幸福的样子。
春天频频的表示。
 
 
      采达子香花
 
五个粉色的花瓣，
十个挺着的蕊，
瓣的凉……
花枝晃动的阴影，
花朵间的阴影，
一起采摘了。
橡树的新绿，阳光和泥土的味儿，
风声，鸟鸣，
一齐放进酒。
下雪了，朋友们来；
天冷得什么声音也没有，
那时喝一口，
达子香生动的粉
忽拉拉开，都在里面
——药味的甜。
达紫香开放的时间，
不是花期那么长，
是生命及其记忆那么长。
 
 
         采野菜
 
新绿的山野，浪一样涌动，
田地绿生生的荠荠菜，猫耳朵菜，婆婆丁------
它们仰着小脸，举着手掌，
叶边细碎的齿，
大地的密码。
 
刀伸进野菜的根，
手触到湿润的泥土，它欣悦又舍不得，
似乎大地送出小女儿。
我的布袋深不见底。
 
回到家，细细择，
似乎母亲在旁边看着我，
她等野菜端上桌。
这是一段平静，微微欣悦的生活，
到时候来的，才珍贵。
 
 
        春天，一只母羊在生产
 
山坡，达子香花烧着了似地飞奔。
旁边，一只母羊趴在地上无声地挣扎：
头和前半身向前伸，
嘴大张，眼睛圆睁，
后蹄把山坡刨出坑。
它又侧身躺在地上，
头伸向天空。
天空似乎正追它的白云纱巾。
 
旁边卧着的羊瞌睡了。
我们和牧羊人在旁边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母羊跪在地上，
它的羊羔正临近尘世。
母羊站起，小羊掉到地上！
大地托着小羊，像托一朵白色的花。
母亲还吊着丝缕的紫红胎盘，就去舔它了。
她想添干小羊，带它到安全的地方。
我们，牧羊人，新绿的橡树林，淡漠的天空
都似乎隐藏着危险。
 
 
            采蒿
 
多柔和的木兰达河的缎子，
缓缓地打着旋容纳大雁奋飞的天空，
向微粉的去处。
播种机犁开新鲜的黑土，
春草春菜生长。
 
田地浸过去年河里漫出的水，
苦难长进野蒿干硬的茎，
生长出片片青蒿。
采呀釆，戴头巾的妇女提着桶来；
采呀采，我们像种子般专注。
 
父亲的土地，
鹤鸣中雨水的滋润，
采呀，密密的柳蒿，
一袋袋装满。
柳蒿新绿将变深，棵棵满是籽的婆婆。
 
 
          杏花
 
一个姑娘嫁的村子，
白的粉的杏花。
软软的杏花，软软的幸福，
开出十里，
又十里------
她送丈夫出外打工，
青杏在花心。
她的丈夫在微信里说：
“有的杏宝宝被风吹落，
你枝上的宝宝可要长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