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背影界定的时间（组诗）

春水

她想和石头谈论

星辰找寻的光芒

星辰那么灰暗

——这是泥尘与

泪的星辰    也是虫

与歌谣的星辰

她的身影为何成了

星辰最早的骨架？

石头饥渴了多少年月

在梦境中挖掘的人

还能种植什么？

石头曾放弃过

她守望的道路

星辰预留的河道

突然涌现波涛

她从星光中

扶起惊喜的石头

她想和石头交换风与

大片春水翻开的

预言——

山地之夜

牛哞。远山想留住

须蔓繁茂的月亮

手执火把渡河的人

从水中捞出

大幅风声    他

好像又记起了那让风及

弦月沉默的女人

月色也值得反刍

牛角上的月色

不断散发浓烈的泥味

泥味中    浮出

一大叠祖先的影子

请把船

拴在距牛角百步

之遥的老树上

月亮正接近

树巅之巢   毛羽吱呀

两只鸟    可能已

顺利回到有些

浩阔的往昔

牛哞：山的回应

开始延续……

蜜蜂

延长花期的努力

可能仍将被风否定

源自哪种山势的风

让蜂翅倾斜？

花裹紧的天色里

闪出多种风声

而蜂也许并不需要

这么多风声

它们避开过哪簇

虚饰之花？

还有亵渎之花   爱

与救赎之花……

蜂的祖辈目睹过那朵让

火焰烙进骨肉的花

风遍染花粉

某些金色花粉

盖住了蜂曾拒绝的

灰黑花粉

一只倦怠的蜂

将花影刻在

风弯曲的脊背上

它以风遗忘的方式

延长花期……

白鹭

它仍想归还那阵雨声

阡陌如何

限制白鹭的回望？

我   已很难能辨认出

那些将白鹭

交给黄昏的雨了

插秧女人

踩痛水中鹭影

她    与你熟悉的传说

无关    她让白鹭

守护过某些裹满泥

与水的传说

年景和雨：一只

搬运山色的鹭

开始苍老

它记得多年前大块

旱象干硬的回声

它    赊借过你的热血

和大量泪水

白鹭缓缓打开星空

谁将收到

那片比阡陌更为

深远的雨意？

鹿鸣塔

东山有鹿。大约

二百八十七年之前

埋首经卷的人    突然

听到了鹿的鸣叫

呦呦。呦：东山被

抬升到云头上

林中的雾让山色

分岔  一条虬曲之河    

浮荡鹿的倒影

半块石头自黄土中

一跃而起    它

想将某部分鹿影

纳入自己的纹理深处

它将解释鹿

出现的各种意义

我认得那个在鹿鸣声里

掩面而泣的皓首者

他猛一下将狼毫上的

山河捋下    他

把长风系上鹿红光

闪耀的犄角

一座灰塔应声而出

我此刻复述的鹿

为塔奠上了第一块

吟诵的石头

飞翔

他们说的飞翔

可能仍将被纳入

某类非规范性欲念

至于从何处出发

及飞翔方式与

目的    你可以忽略也

可以反复修订

鸟和泥土的飞翔

已同等重要

鸟  一声啼鸣

就抵达了泥土深处

燃烧的根须

毛羽中升起旭日

以及淡雾

不复制坎坷的

预言者  坚守着

飞翔的渴望

风静  鸟的路线  

被花朵占据

雨中行

雨为你准备了各种

地址    让你在经过某个

路口时    又忆起

昨夜杯盏边蜡染的笑

篝火覆盖的地址上

留下两类多边形雨声

谁将雨演算成

可以改变的命运？

谁必须接受雨最为

坚硬的敌意？

一只迟缓的蝶

挪动岔路边缘的雨意

它不属于你注目的地址

甚至也不想成为你

总在放弃的地址

雨是山河间

一种拱形的安慰

鸟飞来  它将

告知我下一个可以

让雨成为梦境的地址

阿歪寨

编织藤甲的男人活在

线装书的第365页

他看一眼你递上的春光

将手里的岩藤

系成一个呼叫的结

寨中路如藤一般

蔓开  这以树为魂的寨子

已把大量脚印刻上石头

那些花  也想在

自己的瓣上刻一些

模糊的脚印

而石头在找那穿越

上一个暗夜的人

他还击鼓吗？在风中   

他偏南的警觉

有些鲜艳

石头追逐石头。石头

在石头之上生长

你将属于石头冉冉

抽出的藤叶

神在寨门上

描绘风与群星

交错的影子

编织藤甲的人成为

风的传人    他

蘸碗中的酒将祖先的

凝望写在我难以

辨认的风中

他想回到一束青藤

翻越多年的

那片暮色

蜻蜓记

蜻蜓的翅翼上 

有田野黛青的回声

晨光丈量的田野略窄于

夤夜之前  红蜻蜓

来自银河北侧

它  为田野添加过

星辰古老的讯息

蜻蜓的田野的确应当

大于我们的田野

风说出稻禾的第四种骨节   

风  熟悉这种

支撑田野生长的骨节

而我和犬开始找寻另外的

风——承诺与歌的

田野静静转动  然后

是蛙与白鹭互赠的田野

旭日和母亲  分别

出现在  田野的

两个方位之上

田野如何让

七月与蜻蜓再次重复？

即将抽穗的稻禾

扑向母亲  这也是太阳

曾给予蜻蜓的

最初教育

苇与木瓜

淇水左岸   

苇    即将进入九月

苇想从晨光中觅见什么？

露水垒砌的晨光层次

明晰    最底层

是诺言    顶层则为

木瓜苍翠的影子

晨光差点忘了那个

着青衫的人    他抛出

木瓜    然后接住了

谁诺言的花束？

就这样    风成为

值得传承的咏唱范式     

淇水逐渐壮阔    

苇    紫穗上或许

不只留存过那束经圣人

扪心删订的晨光 

木瓜密集    投之以

木瓜    而琼瑶将聚向

至高的水势

——苇丛那边

应该会走出另一个

着青衫的人

夜

时间坍塌   但我已拿到

复建时间的图纸

我可能会调整一些

尺度    甚至更换晨与

黄昏的颜色

云与星。它们如何

腾出堆放梦境的角落？

你还需要梦境吗？

时间坍塌    可能首先源自

云与梦境的坍塌

我也许仍需

质疑一下夜色   这

生存的旧址   为何总被

泡沫化？草本的弦月

也留下了坍塌的

各种痕迹……

一个活在正午的孩子

曾交给你半把

燃烧的夜色

新的时间模式还将

历经多少验证？蝼蚁说

你左腿的暮色正褪下

扁平化躯壳

——请在图纸上

找时间

最早的折痕

你以背影界定的时间

永远不会坍塌

“头条诗人”总第895期，《上海诗人》2023年第6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