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挂碍

把头箍架在头上
零碎的头发就变得
没有了挂碍
好像是把它们
放到了另一个地方
与当下无关的角落

很显然，有心事有些人
也不要挂碍
知道那是恶的
就不必和污秽纠缠

毕竟从厕所出来
不洗手便不是一个
正常思维该有的事


动作戏

一堆枯叶团在一起
做了一个抱团的动作
风一哼，它们便各退一步
沙沙沙——
有个性的，最终不会
聚到一块
大家都做了同一类动作
从谦让到打架


祝福语

不断复制粘贴
之中反复添加表情
微笑的，玫瑰的，爱心加持的
开头不断变换称呼
忘了什么时候语言
在重要节日里变得那么苍白
甚至毫无归宿感

我有点生气
这一天竟然
将生动文学沦为机械
“你太不像话”
换做是给心之所向发的信息
你还会这么做吗？


起风了

凌晨，垃圾箱更替
鲜奶和酸奶
玻璃瓶碰撞
他人还沉浸在虚幻
我的枕边起了风

亮了一夜微光是清醒讯息
黑夜从一望无际的海洋里
冲往草原去奔跑
起风了
我的枕边没有梦境

思想、情感、言语
只可以在断续中辗转
而飞禽走兽也成为
黎明前躁动的前奏
破晓终于
从惺忪缝里钻进来
回想，起风的时候
我已准备好重新叙述


过马路的三十秒

九点起床的上午
秋风萧瑟的半日
除了用三十秒的时间
穿过一条并不匆忙的马路
其余的用途用来荒废
行走之间仿佛荒废也是奢侈的

用一杯咖啡的温度
测量出一个人多余的情绪
用时间需要小憩
盖住自己需要慵懒的谎话
就像测试过
许多次过马路的速度
漫走的，光速的
这中间总在思考
哪天要是一个人走过去
三十秒能否足够
踩在并不荒废的点上



冬至

还不算太冷
虽然明天就会零下
清晨还没全然醒来
极速的消息就已送达
太棒了！
一个小孩和另一个小孩
做不成恋人了

每回都是这样
一入冬便有
真实荒唐的
事发生
你不是小孩，就没有人
打算长大过


一束花

收到一条信息：
送一束花给你
我问：
为什么送花
她说：
因为日子需要点意思

我们共同的朋友
失了恋，像个
被击打了一万次的沙包
时隔半年再次相见
浑身是清晰可见的内伤
于是，三只不同形态的杯子
在昏暗下碰撞
分别喝下属于各自的近况
失意失恋都不算是大事
谁也不是零度神仙
总会逃不过色彩鲜艳的毒酒

一周后，花束即将枯萎
人和花一样
赶在凋零前去享受
这便不算是浪费


蜗牛

只有平凡的一生，因此
拖着一世的一切
一起走

假设人是一只
背负房子行走的蜗牛
便可知道
从未有攀爬一说
路事实上也就
没有斜坡
楼梯只是一层层
毫无波澜的海


蔷薇

距离地面最高尚的情操
唾手可得也无暇
惦念人间的四月天
橱窗内
人扮演着有心跳的木偶
春天啊
在世间那么些
不堪谎言下
你将带来为之短暂的纯洁


奶茶

比咖啡脾气好一些，不会
要求整个身体跟着打转
没什么心事，也砰砰跳

还好，毕竟
奶和茶融合
和谐且治愈

仿佛一个小女孩与
中年大叔在攀谈
交织，在下了雪的夜
预示一段
飞蛾扑火的疯狂

纸杯子

去喝咖啡或者把
咖啡叫回来
这都体现对造物
及创造的尊重

把空杯子留下
搁置不显眼处
像搁一台使用过的机器

它身上有时令节气的
气质，每年这时候
它就是一个虔诚的
祷告者
立在那儿为回忆
念着祝祷词


用一种味道总结“快乐”

你以为有多少事
可以快乐？
白色衬衫染上
麻油酱醋
本质上一种味道也是
一种涂料
爱吃醋的人
不一定了解什么是酸楚
米糕蘸了糖也许
只会让日子越显苦涩
有一个人把苦的要命的瓜
当成了没见过的青葡萄
一口咬下去
看不清什么是快乐的表情




一个人需要一把椅子

一个人需要一把椅子
并不止是可以坐的
而是可以耐坐的椅子
我需要把自己摁在上面
每天，至少两到三小时

我的生命里经历了很多把
形形色色的椅子
远比形形色色的人还要多
而椅子更多时候比人重要

我现在坐的这把是
一把沾着奶油气息的椅子
上面还可以闻见奶娃娃的香味
但它和我一样
更适合在夜里出没
每晚坐在它身上，它便知道
属于我和它对话的时间
只会从零点以后开始

当然坐的太晚它也会闹脾气
用硬生生，疼痛的言语
训斥我——明天能否早点？
的确，我一只手不断在谈论当下的思考
另一只手负重按在它身上
麻了也不打算停下


粮食

坐在书桌面前
回想一天吃过的粮食
仿佛顺着一天说完的话流逝

实则每到夜晚
才开始吸取一天全部的粮食
它们是词语、句子、短语、段落
以及所谓的，还不能被认同的
诗歌——想说的都写了

我的母亲退休之后
就像个厨房卫士
每天每餐有操不完的心
临睡前，最值得她思考的是
明早吃什么？
我和弟弟，还有爸爸
从口味到时差总有冲突

譬如，当我此刻喂饱了文字
却掏空了自己的腹部


芝麻

他在餐桌上吃烧饼
脆皮面上的芝麻
一粒粒往下掉
每掉一粒
桌面上就多一颗被
味觉忽视的精神

从小到大
他每写一段话就
落一个字
落下的字多年以后
组成一句完整的话



月亮压根不睡

童谣里的话是不可信的
只有思考问题的人
没有一盏灯是可能熄灭的

很多问题在一伸一缩
之间变成了川流不息的高架
因为太忙，所以忘记了去路

一个朋友每年要
走上很远的路去看
另一个朋友
有天，他们意识到
晚上不是用来睡觉的
否则月亮也没必要瞪大了眼
等另一个黎明来接它


夏日焰火

第一次蹲在夏天的肩上
期待你出现
这仿佛是一场
难以虚构的邂逅

有时我和你之间
现实与虚幻
很幸运
我们总是
不约而同地走近

我说
你是绚烂的，是青春的
是永远不会凋零的
是引人从绝望走向希望的
我看着你，正如一颗种子
遇到了久违的阳光
比温暖重要的
恰逢其时的绽放


平安夜

天空晴朗的不像
是节日
事实上什么也
没有准备
回忆是上了
锁的回忆

那些年心心念念的
也在时间水流中
年复一年屏蔽

不再图画，不再
祈祷奇迹降临
经书只读到了
“不止息”


柔软的墙

将窗帘拉成一面柔软的墙
夜晚的时候它是
覆盖疼痛的创可贴
只要遮蔽住就
看不到真实的伤口

而白天，它成了
掩盖自由的幕布
谁要是随意一拉
似乎是把与他
无关一切，全然阻断

有一天，一个满脸
忧伤的孩子
看见另一个笑的
灿烂的孩子，从窗帘
之后蹦了出来
他吓了一跳，然后
兴奋地哭了出来


键盘

它是一栏黑色的
按上去丝滑柔软的
音色弹跳轻盈的手指积木
即使没有任务时
无心触碰它也不抗拒

它从不呈现具体文字
因为知道那是我的事
我时常有接触它的心
又难免嫌弃走它的路数太复杂
它在我面前是具体的实物
活生生地存在空间的一席之地
可我如今被九宫格迷了心
越发贪恋虚拟键盘的实用

它每天巴巴地等着我
像我每天巴巴地等着思绪
我们都像是被选择的一方
但又与相向的擦肩而过



催眠

咖啡是旅途中的
催眠剂
漫长颠簸摇晃出
正在发生的一切

然而，可怕的是
人睡着了
梦却醒着


黑屏之后……


黑屏的不甘是台灯下
发呆的美好时光
宁愿多摁几次开关键
也不愿重启
昨夜暴风骤雨的思想

有时也想象不出
丢掉笔触还能做些什么
我的朋友们
总是找我要不同的故事
而这些故事
全是黑屏之后的悲伤


不像梦的梦

有一个梦挂在了天边
坐在云的长椅上
同一盏街灯开口对话
昏昏黄黄的，像半梦本醒的
含糊声音
虽然已经忘了梦见了什么
却还能记住长椅的绵柔
街灯忽明忽暗地对白
我感觉到长椅随情绪波动
云卷云舒反复起伏
当街灯忽然熄灭
不像梦的梦又开始了


在服装店

一个还算年轻的
中年女孩
卖白色T恤
“十月份了，穿不了多久的”
“可以的，十月份过后还有十一月”
确实
十一月过后还有十二月
今年过后还有明年
每一年似乎都是新的
每一年又要把过完的日子
重新再来一遍


一支口红的秘密

喜欢太艳丽色彩
似乎并不是一件
多光彩的事儿
自从认识一个陌生人
之后我便觉着
无论多绚烂的烟花落在
世上，对于羞愧的人
始终绽放黑暗

也不要对着阴天笑
笑在色彩越重的唇上
越发暗沉
不一会儿就黑的发紫
我奉劝你去照一照
水面上的镜子
有一天，你也会被吓到
发出幽暗暗的水笑


新年

一年的日子结束
一年的时间开始
一年的过程重复

我们把所有的
在这一天戛然而止
把所有的
全部清零
那些被夏风吹走的
是回忆晶莹的矿石啊
而这一天再次
迎来的
仍是需要拼凑的
碎片零星



作者简介

王忆，青年诗人，小说家。现居南京。主要写诗歌、小说，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当代》《花城》《钟山》《长城》《中国作家》《小说选刊》《小说月报》《诗刊》《星星》诗刊《诗潮》《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等。出版有长篇小说、短篇小说集、诗歌集等。曾获诗歌奖、小说奖。作品入选多部选集和中国作协重点扶持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