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中国诗歌网精选栏目,精选“每日好诗”推荐的优秀作品,以专辑的形式在《诗刊》推出,内容包括诗作和点评节选。入选《诗刊》2023年第20期“中国诗歌网精选”的作者为:花瓣雨、策舟、徐国亮、疾风骤雨、兵戈戈、半个我、黑篱、木子彗心、张韶华、张有亮、天晴了、陈巨飞、谢小谢、金 鱼、张庆辉、万家华、塞北闲云。
铜钱草
花瓣雨
铜钱中的草本
草本中的铜钱
执拗于水的温润,也不拒绝
烈火炙烤。这偏安一隅的草民
即便在破瓦盆,也能
笃定地活
一枚铜钱和一枚叶片
在人间互为比喻,多好
单薄的身子举起不被遗忘的世界
用铜钱的形,去修自我的身
被目光
一寸一寸地收集。这份纯粹
足以,点亮人间烟火
她蹲下去,擦拭着
旧日子的尘。纤指上
长出
一片又一片新叶,青翠欲滴
花瓣雨,湖北鄂州人,已退休
点评:这首诗选取铜钱草意象作为艺术构思的核心,形与理紧密结合,生动形象地描绘铜钱草的生长习性和特点,但又不拘泥于形态场景的描绘,另辟蹊径,以物拟人,将铜钱草比拟为偏安一隅的草民,安贫乐道,点亮人间烟火。全诗从卑微的生态景象中提取出一种卓越峻迈的人格象征,从而达到对平凡人性的赞美。(陈希)
你不止一次穿过墓地
策 舟
你经常穿过墓地
路上有很多石坑,那是你喜欢的
你不看路,你知道路
一个患眼翳的十二岁小女孩
几乎可以夜视
那时你骑自行车的技术已经很好了
墓地是温暖的
墓前的烛光也是
尤其是在冬天
当一根树枝被雪撕裂
(实际上它把自己撕裂)
多年后你不会知道
凌晨一点在山巅墓地旁
会有你即将看见的人
他们在这里读诗
他们是长你三四岁的青年
他们在高中时,把凌晨逛县城大街
当作需要勇气的事
他们为了刺激来到这里
他们都不像你
策舟,贵州安顺人,学生
点评:这首诗选取客观的回忆性视角,运用对比手法书写一个患眼翳的小女孩和一群读诗的高中生穿过墓地。这个女孩应该在农村生长,患眼翳却几乎可以夜视,冬天寒冷,树枝被雪撕裂,路上有很多石坑,但她喜欢来墓地,几乎不看路,因为墓地是温暖的。(陈希)
庭院里的父亲
徐国亮
庭院之外,稻田葱葱
稻田之外,群山茫茫
一辆沾满泥浆的拖拉机
疲惫如祖父,困厄在田埂之间
受了脚伤的父亲
被疼痛,摁在一把斑驳的藤椅上
年少的我,坐在驾驶室里
反复模仿着拖拉机发出的轰鸣
多想把拖拉机冒出来的黑烟
卷成烟卷,吸一口过瘾
可我终于还是不敢
惊动庭院里的父亲
而四面环绕的高山,也像父亲一样
看着我们
徐国亮,江西丰城人,从事衡器制造销售工作
点评:这是一首写给土地的悼词,作为个像的父亲,说到底是群像的一个代表。一辈子苦苦挣扎在稻田里,即便受伤,他的心思还是停留在劳动的氛围中。他的受伤,不仅仅是脚伤,还是一颗心灵的受伤。全诗两行一段,呈现在视野里就如同一垄一垄的稻苗,看上去清晰、直观。拖拉机的出现可以提高种植、收割和运送的速度,但却不能让劳累过度的父亲睡个懒觉,因为拖拉机毕竟只是工具,代替不了人和谷物的感情。也许,只有藤椅可以理解父亲。(马头琴)
低处的飞翔
疾风骤雨
他叫老李,也叫农民工
每天穿梭在33层高的大楼内
搬着各种物料
日子这样重复着
他越搬越瘦,瘦到快要无法承受
却还在
用三四个馒头,一袋咸菜
囫囵着生活
他只在乎,自己是一对老人的儿子
是一个儿子的父亲
他把一堆流淌在外的故事
慢慢磨成皎洁的月光,照进
那扇粗糙的窗口
疾风骤雨,现居陕西西安,工程师
点评:这首诗以质朴的语言叙说了农民工的艰难。作者将老李日复一日消瘦的身形与33层高的大楼放在一起,形成巨大的视觉冲击,凸显出老李工作的高负荷状态。而支撑他这份高强度工作的食物,仅仅只有“三四个馒头”和“一袋咸菜”。寥寥数语,便将一个生活困窘的农民工形象勾勒出来。作者通过“皎洁的月光”和“粗糙的窗口”这组意象形成视觉张力:高处的“月光”是圣洁的,既是神圣责任的象征,又饱含着美好希望和家人团聚之意;低处的“粗糙的窗口”则传递出一种孤独而艰辛的生存状态。(贺予飞)
一棵树
兵戈戈
从暮晚的落叶开始
忽然觉得
自己是一棵树,发出的声音
如行人匆匆走过
彼此都很紧张,落叶间
看见了流水
它的空无里,有夕阳的影子
自然和我
从绿的光鲜到枯萎,中间
像是一条
急湍的河流,一条辨不清的
来路与归途
我看见褐色叶子落在脚下
多像我身上
刚长出来的那一部分
兵戈戈,现居安徽马鞍山,从事工会工作
点评:作者由树之生命状态思及自身,感觉自己是一棵树,此时的树也实现了拟人化。人和树从彼此认出自身,达到一种情绪的共鸣。作者以树的目光看待周围的一切,用落叶、流水、夕阳等意象营造物与物、物与人的相互关联。接着作者写道,一棵树从它的盛年到衰败,中间所隔的是“一条急湍的河流”。这既说明了时间逝去之仓促,也体现出流动的生命性。作者以视角代入的方式,将人与自然生命的连接和律动娓娓道来,传递出生生不息的力量,读来颇有余味。(贺予飞)
候 鸟
半个我
我喜欢倾听鸟鸣。从平上去入
和抑扬顿挫中分辨
哪些是候鸟,来自何方
有可能是浙江、广东、福建
有可能是内蒙古、黑龙江
甚至更遥远的
西伯利亚和非洲大草原
我愿意把百鸟齐鸣
听成一阵寒暄
话语里包含那么多方言俚语
如果我恰好听见几只鸟儿说四川话
我确信:那是我背井离乡的亲人
风雨兼程,回到了故乡
半个我,四川宜宾人,教师
点评:作者想象自己恰好听见几只说四川话的鸟儿,并确信那是他背井离乡的亲人,风雨兼程地回到了故乡。从识别候鸟来自何方,到听见说家乡话的候鸟,再到将候鸟认作亲人,以层进式写法将思乡之情逐步延宕。诗的结尾处,作者的确信姿态,恰恰表明了他渴望回到故乡的强烈愿望,同时也反衬出他在异地漂泊的孤独心境。(贺予飞)
旧 爱
黑 篱
这不断磨损的
月光、枯河、陷入回忆的人
过学校旧址,我看见
自己仍坐在懵懂的木质长凳上
教室蒙尘,我的心空着
打我手板又背我过河的女教师,已不知所终
月光下,我是一粒鹅卵石
被时间的荒草掩埋
昨日的流水已远走他乡,星星们都睡了
父亲一个人,在孤零零的东山上走
他依旧沉默寡言
他不知道,今晚的月光里
住着一个和他一样无家可归的人
黑篱,河北承德人,教师
点评:这首诗写了人对昨日事物的感情。生命是一个从新到旧的过程,故而自我和周身事物的磨损感是一个很形象的比喻。“我”回到从前学校的所在地,发现物是人非,曾经一起在这里的人和事都已消失无踪。月光、星星是恒常存在,时间如草茂盛更替,人像石头埋在光阴之中,比草稍稍稳固而已。(康宇辰)
观 海
木子彗心
风来的时候
水,鼓起语言的风帆
静卧的礁石
变成一朵盛开的云
时光沿着鸟的目光
长长的海岸线褪尽风华
仿佛一条沉寂的
鱼。不时有泡沫浮于水面
哦,这寂静,这眸中
骤熄的波涛之蓝和空旷之白
轻如海藻的烟波
以及万古如斯的沉默
不断地漂来又漂走
涨潮时,天空纯净得
像个孩子。澎湃之心
从大海中托起人间的虚华之梦
万物离弦,大海
甩着潮湿的尾巴
木子彗心,现居山东泰安,《泰山学院学报》编辑
点评:这首诗名为《观海》,其实是写海之动景,也确实较好地写出了海的澎湃、浪花的白云样形象、海上和海中的鸟类等生物。写海上的天空,形容为“纯净得像个孩子”,表达了一种纯洁新鲜的感受,是对天空的个人化理解。澎湃的海浪激荡着,使人心也澎湃起来,于是人们对着海做人间的梦,这些梦或许是繁华的,但也注定归于虚空——就像海的澎湃也总会回到虚无一般。这一段提高了诗的情感境界。(康宇辰)
葬 礼
张韶华
“要参加过多少葬礼,一个男孩才足够称为男人。”
丢掉指虎、甩棍、开山
少年,只会参加更多的葬礼
遵从汉江的流水与两岸的民俗
外公下葬,他在日后拆迁的
小学一间教室写数学题
窗棂有风,远山没收了太多
哭声与眼泪。姨夫去世,他在江夏
读很多书,读张自忠也读黄兴
燠热的天气将感触都贴在身体
湿透的地方,离心脏更近
然后是母亲好友的老人,在晚饭前
肚子都饿瘪了,脑袋终于空空
舍弃幻想,和某个姑娘谈论副词的
情绪。两个朋友,父亲和爷爷接连
过世。吃一顿饭,人情就散了
醉至卧倒的流云,也该散了
做过模特的姑娘,瘫在床上十年的
爷爷,到时候了。算是喜丧
提五枝万寿菊,想跪下
可赶在天明便早早发送,灵堂撤掉
做给生人的事,死人也一定能体谅
所以怀念故人时天会落雨,你看
那么多混浊的手掌,都在将我拉向
大地,提防我太过轻盈
张韶华,湖北襄阳人,从事医院窗口工作
点评:这首诗内容丰富,语言密度大,张力充沛,在二十几行里罗列了数位亲友的亡故。作者的情感表达隐忍克制,开篇用第三人称“他”来叙述,使作者与“他”拉开心理距离,从而更清晰、综合、细腻而节制地审视面对死亡的感受。在诗的结尾,作者由叙述变为直接抒情,人称由第三人称“他”转为第一人称“我”,并用了一个精妙的比喻——沉重的死亡犹如浑浊的手掌把轻盈的人拉向厚重的大地。(张慧君)
真 相
张有亮
想起乌鸦的时候
天空就黑了
我把黑色搬到纸上
纸就飞了起来
如一只乌鸦,盘旋在上空
长喙叼着草,草撼动了树,树惊动了风
它一叫
群山静默
再叫,雷鸣电闪
再叫,天空就流泪了
其实,它是一只鸟
仅仅多了些黑色的羽毛
张有亮,江西乐平人,中小学思政课专家
点评:这首诗以乌鸦为题材,思考了虚构与真实、艺术与现实的关系。乌鸦是艺术和想象力的化身,作者毫无拘束、自由地联想,不追求刻板的逻辑,而是追随多变的想象力的流动,尊重无意识的自发涌现,接受直觉的指引,深入深不可测的情感,舒展浩无边际的思想;语言飘忽变幻,是漩涡般的、动态的,虽有大跨度的跳跃,却编织出一张具有整体性的神秘之网,在各种事物之间建立了超越逻辑的、崭新的感官联系和语义联系。(张慧君)
夏 至
天晴了
再没有那样一个夏天了
再没有一辆那样的绿皮火车
车轮滚滚向前
每一圈好像都从我心头轧过
火车哐当哐当
每一下都暗合我的心跳
我是要去往哪里?
我只知道
在某个不确定的远方
总有个声音在召唤
车窗外,连绵的群山快速后退
葱茏成一条温柔曲线
我知道,自己在逐渐远离熟悉的山水
我也知道,越往前,会有更多的新奇、陌生
更多的诱惑里,藏着更多不确定
而这正是一个年轻人的选择
那是夏至前后
浓绿的枝叶间,每一片树叶都在轻风中
微微摆动,每一片树叶上
都有一个精灵在跳跃
天晴了,现居湖南衡阳,中学语文教师
点评:一开篇两个“再没有”,一下子把读者拉到青春时光里,与作者深情回想过去的一个美好冲动:夏日,绿皮火车,青春跳动的心,而远方是不确定的命运。但当时的诗情(或者说热情)是洋溢的,是无法按捺的。“再没有那样一个夏天了/再没有一辆那样的绿皮火车”,青春的向往,曾经那样值得留恋。(易鑫一)
火山口
陈巨飞
一朵彤云悬停在火山口,
模拟了当年盛景。
不能想象,夕光之下,
硕大的莲雾果
终于挣脱地心引力。
敢不敢走下深渊?一万年前,
这里是海洋之灯的焰心。
不能想象,造物者用火作为乳汁,
养育整座岛屿。
湍蛙隐居在山涧中,
唯有它
得以继承火山爆发时的怒吼。
陈巨飞,现居安徽肥东,安徽文学艺术院签约作家
点评:这是一首写物的诗,并在普遍意义上,为我们提供了新诗状物的有效示范。如题所示,诗人要描写的对象是火山口,因此,整首诗的结构都紧密围绕着这一物象,以三段的形式有序展开。第一段从视觉开始,自然而然地延伸到感叹“不能想象”;第二段是对第一段感叹的延续,需要留意的是,作者没有空叹,而是继续将感叹与视觉体验相结合,让情绪的抒发具有及物性,不至于悬空;第三段写湍蛙,转而从听觉的角度补充了火山口的形象,侧面凸显火山爆发时的声音,而这也是火山的重要特征之一。(杨碧薇)
一只不会飞的鸵鸟
谢小谢
梦想是梦想的翅膀
想飞向遥远的
一直寻找的远方
阿诺说,他是一只笨拙的
不会飞的鸵鸟
在荒野中学会奔跑
想象一只笨拙的鸵鸟
迎着阳光不停奔跑
逆行的风
给他力量
阳光给他的羽毛
镀上一层金色的
光芒。阿诺
如果命运没有给你翅膀
那你就拼命奔跑,像飞一样
谢小谢,现居北京,资深媒体人
点评:这首诗的迷人之处在于,其间充斥着拷问、怀疑和妥协,作者向当代水塘抛掷了一块咕咚沉底的信念之石。通常认为,奋斗或天分是梦想的翅膀,现实却是,一个平凡人想要奔向梦想,他只能借助梦想本身的力量来点燃现实的因素,唯此,梦想才不会在屡次与现实的交锋中被让渡、割裂甚至沦为包裹某种好处的皮囊或迷药。读者在通俗如歌谣的语言、广阔如荒野的诗境中看到了那个从水塘中走上来不随人潮一头扎向远方的自己。(黛纳言)
金小鱼种桃记
金 鱼
忆昔年幼时,春风桃花绽。
也欲种新桃,掘土埋花瓣。
邻人笑难禁,知耻果核换。
饼干为施肥,可乐每浇灌。
一月竟发芽,生命之礼赞。
岁月如电影,谁触快进键。
高已与我齐,帅亦及我半。
昨日同散步,桃花开又遍。
树下邻童蹲,正埋奥特曼。
金鱼,本名彭莫,辽宁沈阳人,钢琴教师
点评:题目为叙事者视角,而非主人公视角。首句的“忆昔”者叙述人,“年幼”是当事人。此诗以时间为轴,围绕题目“金小鱼种桃”,叙述了一个简单的连续性事件。结尾推开,饶有余味。(莫真宝)
武定香水箐成水源保护区即将封闭管理九年来吾数度野营于此因之怅赋
张庆辉
箐幽吾所爱,扑帐草萤飞。
掬月出溪曲,燃篝夺夕晖。
谁将青嶂合,只许白云归。
客去山何寂,杂花漫野扉。
张庆辉,现居云南昆明,传媒人
点评:一处数度野营之地因保护水源而封闭,自是难免有些失落;但这又是生态保护的善事,因而也并没有什么愤激之情。这大概是这首五律的底色吧。如此一来,立意就可能很难出彩了。但对颇具功底的诗人来说,这丝毫不妨碍其“小情绪”的深刻表达。(段维)
过白鹤泉(孤雁格)
万家华
净得尘根心已空,泉岩独立对西峰。
蝶蜂无语往来过,认错羸身作老松。
万家华,湖北市山人,工程师
点评:诗趣得来的必要条件第一是诗人有趣。诗趣得来的必要条件第二是修辞能力。此诗得趣,从语言层面看,它能够很好地动用比拟(蜂蝶“认错”)和暗喻(人-松)修辞格。(朗晓梅)
自桂林至巴马途中
塞北闲云
四面烟岚笼一城,江干九曲秀筠青。
此身已在群山侧,更向群山深处行。
塞北闲云,本名苏兰芳,现居北京,书画院院长
点评:这首诗在真实感、运动感方面有较强的表现力,语言清新脱俗,章法合度,扣题紧密,艺术上达到了一定高度。(江合友)
编辑:简直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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