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构的人

虚构的人

值得虚构的人  

应该还流水般活着

用一些被拆散过的字

虚构  用字本身具备的

两种阴影虚构

至于命运  可以

悬于字的骨架之上 

命运的阴影  留下了

比锋刃曲折的往昔

而你虚构的人

越来越繁复  流水绕开

文字  回到多年前

那个巨大的春天

嵌入你灵肉的花朵  

无法虚构——

在春天

风布置的花朵有些

严肃  我说的是高原

左侧的花朵

它让鸟与太阳始终

处于灰色角落

而野桃花占据了

另外的角落  它们

曾席卷整个春天

曾让三月落下

铁的尘屑

谁对荆棘的颂辞

作了进一步规范？

现在  荆棘已大面积

开出花朵  它们

蓄积多年的痛

这么尖锐

鸦回应过梨花的

质询  比寓言

更古老的鸦想成为

即将坠落的

红色花朵

或者  鸦至少

想追上那些花朵

退还的风声

伊甸园

她以为自己进入了

伊甸园——

只有一棵树  对

是苹果树  密集的

苹果与露珠构成某种

契约式宁静

风  是浅蓝色的

她看到了风底纹上

不一样的蓝色

山系与雾：欲念

和承诺如何保持完全

相同的影子？

那绕树而上的

絮叨者

有弧线形影子

她会遇到比未来更

悠远的什么？

一只苹果选择

坠落  它提供的警示

混入了足够的甜味

粉红年轮被风

抻直  另一只苹果

升上星空  与各种光芒

无关的露水仍将

再次涌现……

鸟与花朵

鸟是神的花朵

但鸟忽略了自己的璀璨

从云霓中归来的鸟

让枯萎了一整个

冬天的枝条

重新战栗

鸟将雨与太阳民谣化

在父亲文字里

掌握着某种启示的鸟  

此刻  静默无声

鸟已数清了

天下参差的花朵

迁徙者

从水迁入石头

从花的过渡色迁至

骨朵入骨的大量灰烬

从婴儿眼中的季候迁移到

灯的怀念  我们的

迁徙只能以血肉

及灵魂计数

——迁徙重复迁徙

古老的种族 从土粒上的

星空出发  躲避奴役与

戕害的方式形制各异

为了保存神的

火种  我们只能

选择迁徙

我们所走的

未必是神应允的路

我们  曾与虎豹同行

与头戴星空的

雀鸟同行  我们

只想创造属于

自己的归宿

一个孩子在驴背上刻出

整部迁徙图谱

他不会漏记你的

善恶  也不会将你

从神祇背影中

简单剔除

但你对这图谱的质疑

值得重视

孩子可能误解了

你的悲欢  他在图上

做的某些标记

纯属虚构

所以我想提醒你

重新相信那块被里程

复活的石头

它  将你从冬季

迁至春风的路径当作

启示  它永远

铭记着大地的祝福

纸

听那个半盲的人说纸

像说一种命运

他遇到过最辽阔的

纸  剖竹为誓者

将这纸从山野里掏出

他们把纸贴在

风声上  潮湿的纸

有可能浮现祖先最早

弃置的神

纸的羞愧由来已久

——在纸上书写神的思想

还不如写下孩童的沉默

孩子们  并不想成为

与思想交叉的影子

纸为何会忘记那些被纸

一再戕害的人？

纸有麻木的未来

而半盲的人愿意留在

最黑的纸上

这只是小半张可以

穿越火焰的字条

或许  它将通过孩子的

泪水向神传递那句

被一再误记的

口信—— 

黑雾

我不太接受

雾呈现多种颜色

我先排除红色

这无关信仰的色系

最近使用得太多

甚至在催促大量血液

向灯的负面滑动

蓝色也不恰当

——难以用信仰

堆砌的蓝逐渐板结

我宁愿在雾的

痛觉里  剔除这

过于钝化的蓝

黄雾遮蔽的

羞愧  可能会涉及

某种群体性遗忘

可我和姓氏上

颤抖的天色已不敢

随意遗忘——

紫雾让黎明惊愕

将梦与某种指令混为

一体的雾  

仍将局限于太过

华丽的紫色

谁拒绝为试图     

出现的绿雾填充勇气？

而此刻  黑雾

高悬  如藏起回声的

文字集群  这旷古之雾

将坎坷和爱悉数摊开  

并承诺持续完善你

与春天匹配的

所有苦难

河流

那河念叨过一些

坟墓的侧影

草的河从露滴上

越过  会逐渐变成

一条梦境之河

我无法

让河忘记它

忍无可忍的焦虑

你的岸

能否代替对

往事的某种臆测？

波澜闪烁  让太阳

回到上一种覆盖

灵肉的时刻

据说  另外的河  

已只能起源于

碑石上脱落的

第二行文字……

对话的种子

“太阳枯萎时

你在哪里？”

雪又衍生出

灯的旧事

“我梦一般

疼痛的胚芽曾

代替那些

曲折的阳光——”

灯和流星自成

警觉的种子哲学

据说  最早的星空

就出自两粒含泪

燃烧的种子

“你将忆起

种子的

第几种根须？”

在成为翅膀之前

每粒种子都渴望被

农历的土遮盖

“种子保持着

风的爱憎……”

山

那山终于躲过了

命定的巍峨

被尘埃忽略的山势

恰如其分  山

平行于第五种发散性

风向  但仍低于

祖先的灯和

灰色骨头

如何陪一座山

疼痛？被月亮移进

花萼的山正发出

嗡嗡的回声

我想向长尾鸟

索要那片还原过

梦境的山色

忽然记起山还是

邻家侄儿时的

那些光景：山蹦哒

山给云插上泥塑之翅

并将自己的往昔

从巨树年轮里

抽离出来

——放弃了巍峨的山

又躲在树影背后

咿呀地喊你

清明

风又起  你代替不了

那个去山中的人

他有亘古之痛  持纸幡

看桃花又在避让鸟的

身影  他向一块

随雨声滚动的石头

索要父亲的沉默

他需要这沉默  不能过于

惊扰群山了  潮湿的

山色无法简单传承

而悲哀也不只

源自山色缺损的棱角

雨还是这黄历折痕中的

雨  还是梨花脱离

四月前的雨

还是让一些字

从石头里浮现的雨

风又起了  你为何

总在追溯这难以说清

原由的风？去山中的人

即将绕过风声的

首个斜面——

火车与云

让火车进一步强化

时效性是云的

基本职责

云为更新四月

提出过多种方案

之所以将火车纳入其中

完会是因为云知晓的

某种隧道式需求

由彼及彼隧道或

花岗石隧道。酒与

三种灰蝴蝶隧道……

而灯预设的未来与火车

关联度较弱  作为

枕木撑起的云

尚须为摆脱各种弧度和

锈斑而继续努力

云也在修改隧道的

遗忘角度  四月值得

遗忘而隧道

记住了太多的暗

以及特别重要的暗

四月渴望遗忘

火车是否仍有可能

成为信仰之源？云与

我们争夺时间时

动作失控  抓伤了

信仰的轮毂

轰隆。因模拟

黑色轨道的回声

云  变得沉默

云正赶往下一个站台

蔑视N种启示的云

将从自己胸腔里

掏出一列

又一列彩虹形火车

云终于规范了

各类车次方向各异的

时效性——

光

他裸露的躯体

由丝线形侧光构成

所以复杂得丢了底色

是让肋骨贴紧

黄昏的底色  她在

黄昏晃动  肋骨

又紧了紧几处零部件

她  真在晃动

像一种不懈旋转的光

她避开他的凝视

只专注于

照耀灯座左侧的远

遐想布满倒影

三五年前的光逆向

而至  但仍会从你和

梦境夹缝中滑落

这偏硬的光束可能

就是几仞长梦

它阻隔你的隐痛

也将几片碎纸攥成

寓言类旭日

她会带走多余的

旭日  光亮过于强烈

她可以试着删减

歇在花树之间某些

无节制的幸福

又有几束倾诉之光

从他动荡的凸起部位

迸出  一些幸福被

保留下来  再次

叠出光与黑暗不想

持守的界线

刻碑的人

你知道他是在为

自己刻碑吗？

老石匠  刚好老过

这块石头  他选择的

石头刚好容得下

他还在延续的一生

他想将一些云

镂刻在石头边缘

但云并不乐意

云顺风声滑向往昔

他已记不清风曾对他和

云说起过什么

石头又腾出一小块

回声铮然的空白

在群山里  你总会

遇到一些埋头刻碑的人

你  走过去

看看他们凿响的石头

从那些笔画中

猜测各种常常被

忽略的悲欢

直到这个为自己

刻碑的人将你竖在

巨大的黄昏中

风  才真正为你

找回了那些尘灰试图

遮挡的战栗……

落日

街道嘈杂  落日对

尘嚣的参与欲逐渐强烈

它不会忽略

你和女人们对撞而过时

互不关联的眼神

落日：片刻之前的光线

为何陈旧？落日

常常不会是一次性的

那些陌生肩膀上

滑动的时令

有些散乱

但这不影响落日的

严肃  店铺让暮色辽阔

你熟记的唇仍隶属于

落日骨骼间

突然升起的愧疚

落日顺鸟的背脊滑下

一个孩子转过街角

他  有望找到

曾无数次将你遗忘的

那枚落日……

无名村落

六十多种草木

各有其名  墓碑后

可能存在过的人影各有

其名  可我并不知道

这村落的名字

也找不到打听的人

十多处房屋全数空着

那些人将生计

迁向了何处？他们

抱走的坛罐被风

摔破过吗？

草木之影比鸟声

密集  鸟在废井里

搁置的鸣啼

让云霓变得密集

我想在某处屋檐下

坐一个下午

我想等一只鸟告诉我

村落可能改变的

消逝方式

木屋左侧的

桃花  多么灿烂

当我起身离开  我

终于又听见水井

送来了让人熟悉的

蓝色声息……

五月

摘樱桃的人

宜当顺应这比较有

坡度的日子

神在度假  他们占据了

大量人影及相关通道

我从雾的软肋边

拐进黎明

好像才算正式

进入了五月

桃与李构成的

果实对称效应仍显得

生涩  我想避开

雾的指引  直接将

五月换算成桃李

信任的风声

剥胡豆的母亲

让风凝固  她校正过

风多出来的棱角

她想找到风声尽头

那个消失多年的儿子

——神从悲悯中

缓过神来  神

拥有过多少种五月？

而我忘记说屋角那棵

山梨树了  梨子

密集  我想与神一起

猜测山梨今年可能

会多出的味道

旧辞典

某些词义据说

已改到第九版了

但这旧辞典中的词

仍归属于

原有的阐释框架——

连最愤怒的词也保持着

符合传统要义的静默

种种火字旁的字

总能清扫完

自己灿烂的灰烬

神喜欢自己留在

旧辞典中的各类生僻

名字  一册新版的

晨光不可能

接纳这样的名字

那些更换偏旁的手

在昔与今之间

来回滑动  它们如何

确认词绕开尘灰时所能

坦然接受的启迪？

旧辞典为你设定的

季候  极有可能

包含着其他人对时代

不变的质询

“头条诗人”总第855期，《作家》2023年第9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蓝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