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关遇雨（组诗）

 望角山长城

只这一眼  在细雨的城头
便击碎我一生的花瓣
从嘉峪关流贯而至的雄风
兀自在我的脉管回旋
这   不是砖石的长城
分明是盔甲盾牌的万仞峰巅
这   不是满山的灌木杜鹃
分明是凝固的血   流血的眼

我没有可以横渡的小舟
好在某片砖石之上真实的流连
但我有一颗易感的心
一只永远握着诗笔的手
让心凌空高飞
让我的手去叩响你的长眠

只这一眼   我的血液中
便充满钢铁的气质  以及
雄性的呐喊

山海关遇雨

或者  在历史的某一阶段
雨  曾是这里不可或缺的风景
它滴落在开满血花的砖石上
犹如一只女性的手
拂去某页史书中的灾难
或者  在入侵者的食指
尚未触及枪栓的那一瞬
射入他们如兽的眼睛

山海关的雨  很细
有点凉意  细雨中的广场
亢奋着南来北往的游人
一辆旅游车
在路边静静地停靠
几个老外站在淋湿的栅栏边
说着我不曾听懂的语言
导游小姐打一把花伞
表情与手势丰富着解说

这时   我看到
一位老迈者的额角
被雨水洗过的疤痕异常鲜艳
我转过身  在细雨中离开
心灵的滩涂上  潮生出大片的盐碱

漫步山海关城头

从历史的深处抬起脚尖
很轻很轻地踩过  这
曾留下短矛  旗子与呐喊的城墙
一块碎裂的古砖
展示一道深刻的裂纹
犹如伤口  那是刀或者剑
创造的奇迹
我弯下身去  小心地抚摸
那块砖石在掌心中小声地尖叫
我用几茎细草  将它遮盖
那一时刻  天空很壮美
箭楼下的大街上  空无一人

不远处  停留一尊大炮
暗红的炮身锈着时间的水垢
炮膛里卡一枚
再也无法吐出的哑弹
山海关  这雄奇的关隘
我不发一声  与你同行
不知不觉的泪水或雨水
打湿我落满风尘的衣襟

姜女庙外的街市

那一声如同裂帛般的哭声
自两千年前的某一暗夜
带着海水的咸腥苦涩
浸渍淹痛了国人同情的眼睛
傍晚时分  天色转晴
燃烧的霞光笼罩着大海
和姜女庙外的街市

一位寻根的侨胞
低着白发的头  焚香叩拜
他银饰叮当的女儿
背着相机在街市上兜风拍照
近在咫尺的大海
恍若一面沧桑的铜镜
模糊着她衣袂飘飘的倩影

姜女庙外  小巧的工艺品
珊瑚  海鲜  青铜长剑
还有一两句半懂不懂的语言
穿着鲜亮  红光满面的商贩们
用两千年前孟姜女眼泪的化石
赚取大把大把的港币  美金

海面上的阳光

是谁的手洒出的金片
在轻轻涌动的海面闪亮
犹如银鱼  贴着水皮滑翔
被刺破的水  散开闭合
小小的浪花在瞬间里开放
远处的渔船  船上的帆
一只海鸥  驮着歌声和阳光
鸟背上的天空异常宁静

此刻  一对情侣坐在岸边
那座瘦瘦的亭子  就像阳伞
海面上的阳光  犹如银鱼
贴着水皮  游动呼吸
它们一点点吐出金属的气息

那缕最强烈的光束
来自大海深处
让我在几千里外的内陆
兀自被灼伤了眼睛
只有这只伸出灵魂的手
在摊开的诗稿上打捞梦想

老龙头听涛

自一管竹笛中滑落  点点清韵
在夜色弥漫的海面流动
素衣的女子  凌波独立
美目流盼  不安着一群小精灵
她衣裾扫过  花朵纷纷坠地
她抽出袖间的洞箫  幽幽而泣
箫管滴出几瓣萤白的海石花
在春夜的海面  吐蕊喷香

三月十九  一个与潮浪无缘的日子
我坐在老龙头的某块礁石上
一分一秒地等待海上日出
潮湿的空气带几分颤栗
使我保持着清醒与警觉
笛声隐去  洞箫隐去
遥远的海面现出淡青的处女色调

嘡嘡嗒嗒的编钟响在某处
大唐乐伎李凭操起一面巨大箜篌
万面琵琶  千里埋伏
横掠戈壁沙漠的疯狂黑山羊
长鬃披散仰天长嘶的野马群
匝地而来的响彻天宇的威风锣鼓
让我在浪尖上舞蹈或高声啸叫
猛然之间  一切重归静寂
而我端坐在远离大海的书桌前
凉凉的指尖  依然触着大海的心跳

梦中的山海关

在一生的梦想中
拾级而上
箭楼上的雪光
冷风里的旗帜
环山环海而筑关塞
耳边不息着铁骑突出
脚下依然在小心的攀援
渤海  这停泊过血腥与耻辱的海
今天  
大连  秦皇岛  威海烟台
宛如一串闪光的钻石
在渤海湾的颈项上镶嵌

一九九二年初夏的某个早上
我披着一袭薄薄的雨披
在山海关城墙之上奔跑
强劲的风  从海上吹来
从海峡远岸的岛国吹来
厚重的城门在风中发出嘎嘎的声响
我登上箭楼
眺望万里河山
山海关而南沐浴着不尽的春色
只有脚下的城墙苔痕累累
箭楼上那一眼眼幽深的小窗
陈列其中的战袍和弹片
让我产生出深刻的不安
哦  山海关
梦中的山  梦中的海  梦中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