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庙墙上的蚂蚁(外六首)
班公庙,外墙斑驳
金鱼藤四下探着触角
一只蚂蚁援藤上行
在空旷的墙面上迷了路
在另一侧,一个挎着香袋的人
萎靡地垂着头,推开庙门
他在神龛前点烛焚香,然后虔诚下跪
霎时,神像的瞳孔里摇曳起烛光
是的,世事无常,庙神无相
水可以渡人,然手头无舟
云可以渡仙,然心中无法
唯有低下头颅,把命运交给神祗
班公庙,是一根可以替换的肋骨
受伤的人进来,换了新骨出门
如同迷失在墙面的蚂蚁
最终会循着气味,找到回家的路
◎高岭
路进了山,学会了曲折
爬升的哲学,探研出倾角
愈向高处,苍鹰、白云愈热衷于盘旋
是谁,最先发现了这处秘境?
一群逃荒的人,几副简拙的挑子
在此撂下日子,掘出生活
在泉边翻茶经,在石丛中修成竹贤
面对千峰万壑,挥动敝帚
事实上,炊烟与白云不同
一个有意,一个无情
而苍鹰与山民几乎没有相关的逻辑
前者专于目标,后者安于立命
板栗树下,果实逃出刺猬的束缚
核桃林里,山民得到白露的许诺
当一个人习惯于避世
座椅、衣冠、铜器,就会显得微不足道
如同瘪谷和稗子,终被簸箕舍弃
是的,高岭静默于高岭
每一个日出和日落,都会写下明亮和喜悦
而黑夜、雨幕、浓云以及飞雪
还在窥视山民的钙质以及肉身
◎九咆界,水离开了云
山的高处,水离开了云
裹挟着鸟语和花香,奔向断崖
蝴蝶和藤蔓一路跟随
它们知道前方是远方
九处断崖,有九种姿态
从跃出到落地,凭籍果敢和放纵
水花绽放出什么样的舞蹈
交给突出和凹进的岩壁
在上西村,水放慢了脚步
它明白,山民的心脏比较柔软
洗濯一个个美好的梦境
需要轻手轻脚,甚至小心翼翼
是的,水流经村庄
就有了现实价值和未来理想
主妇从水缸里瓢出水
煮了米,和了面,就赋予了生命
断崖下,水流凿出深潭
山民的眼睛从此深邃而明亮
在九咆界,断崖是古老的僵尸
顽固、坚硬、死板而傲慢
而流水一直在喷涌,汇聚、流淌、倾泻
它明白,只要自身够柔软,低处有海
◎刻在心头的径山
——兼致陈宏
我踩着你的邀请词
一步一步走向你的“城池”
在来到你的别墅之前
古樟和新竹,夹道相迎
——那都是你前世
修来的福和今世种下的缘
我喜欢你那屈居于院子西北角
的阳光玻璃书房,胜过喜欢
你那高大而阔气的楼宇
——那一屋子的书
以及那杯沉浮着春色的新茶
应该是你最特别的温度
原谅我,忘了那晚喝了你几杯酒
但我记得吃了你亲自点的两盘酸菜煮笋
还有你喊来陪酒的朋友
一直在我的酒里,添加径山的
风土与人情
◎高姥山
有人说,海拔八百米
是仙与凡的分界线
此刻,高姥山的杜鹃花
正在佐证着这种说法
她以血一般的红,区别于平凡的色
在雾珠的渲染下,开出生命的炫彩
雾里看花,显然不同于水中望月
花径、衣袂、眼眶乃至心情
很容易被打湿
杜鹃花,在晨风里绽放
而我的内心却在潮涌
是的,高姥山以她的高度
甄别于平凡的世界
杜鹃花以她别样的红
倾诉着她所经历的苦寒
是的,美丽和成功
在呈现之前,原则上
不允许喊疼
◎满天星斗皈依于脚板之下
灵江源如此丰绰
披肩密竹,宛若发丝
潺缓清流,宛若膏乳
奇峰异壑,宛若仙源
借用大山高度亲近于苍穹
借用悬臂玻璃凌驾于苍茫
让满目葱茏镶嵌于天空之眼
令满天星斗皈依于脚板之下
我们必须在天黑之前,完成心灵救赎
并向一方水土致敬
在颤抖的风中设醮祈福
以发聩的颂词致祷消灾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
有一种可能,寻觅足迹的后来人
揣度我们曾经的站位
以及对生活的恐惧
◎佛岭后,谒郑允中墓
上坞源的风,有些清冷
传说那么久远,而墓就在近前
墓碑上的文字,扼要简明
而传说连篇累牍,与真实拉开距离
安远侯身穿羊裘,脚跨骏马
金印闪烁,侍从如云
万丈雄心换来皇上一纸敕诏
一撮土,一副碑,一缕魂
封土之下是否有通往大宋的路
曾经的曾经是否永远定格
记忆不断脱落,描述不断混淆
萋萋墓草是否能够自圆其说
旧的江山已被新的朝代掩埋
新的拜谒者还在纠结于旧的说辞
逝者已成泥,桃花水流去
显赫、威武、高贵、富有,如灰湮灭
我们不拿一支香,不点一炬烛
唯有双手合十为逝者凭吊
应该相信寂寥处
有一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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