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对猿人遗址的一次造访


一

暮色正在加重。一匹灰褐色的大布
被一双无形的手张开
它  要遮盖50万年的白昼吗？
几株矮小的灌木在秋风中低语
它们脱落了叶片  显得多么单薄！
一枚牙齿已被发现
（这和今天的暮色毫无联系）
那是多年前的一个夏天  挖草药的村民
只用一把药铲  便挖出50万年的时光


二

到处都是裸露的岩石
这些乌黑  丑陋  冷峭而又狡黠的
从不用语言表达的石头
只有它们  见过我们的祖先
那些用石器砍削木棒  在岩穴中居住
用指甲和牙齿战斗  使用火种取暖
或烧烤肉食的人们
他们在岩石上奔跑  角逐  做爱
直到死去。
他们用石刀  石斧  石箭猎杀野兽
在咀嚼血腥的皮肉时  一枚牙齿
被连根扯下  掉进淤积的黄土


三

暗红色的晚霞  仿佛一位迟暮美人
还在为她偷窥的一幕而羞涩
转瞬即逝。
50万年以前  这里奔跑着
一群毫无遮拦的先人
他们咿咿呀呀地叫喊  手舞足蹈
在异性面前（不！都是同类）
张扬着奔放的阳刚之美  阴柔之美
我们不可能让时光倒流
但是此刻  可以幻想  重现远古的场景


四

篝火在燃烧。照明。驱寒。熟肉的芳香！
一位年老的先民在祈祷
他密语些什么  只有神灵知道。
他望着夜空里的星辰  未知的无边宇宙
将一把野果和植物的籽粒摆满祭台
他的双唇一开一合
一条用兽骨做成的项链
挂在他的颈下  多么神秘和谐！
他像一名巫师  掌管着风雨雷电
而那只储满了水的巨大的贝壳
此刻   还在何处深埋？


五

一位母亲在篝火旁哺乳
多么干瘪的乳房！空荡荡地垂着
就像我们衣服上两只肥大的口袋
她同时联缀几枚贝壳
一根骨头做成的针  在她指间跳跃
她将刻下鸟兽  昆虫的图案  在光滑的岩壁
用草绳记载男人们捕猎的豺豹  马鹿？
她的孩子  吊在母亲的乳头上
一只手紧紧地捏着某片兽骨
骨头已被反复把玩  表面光滑
边缘留有一排清晰的齿痕


六

现在  请注意岩洞外侧的男人
一个在沉睡  另外几个却在交谈
他们长发披肩  过腰  及膝
肌肉在突突地跳动  多么有力！
他们面前堆放一只死去的剑齿虎
虎的腹腔直插一根尖锐的木器!
在篝火的映照下  那些面孔
面孔上眼睛  酷肖眼睛的疤痕
都在闪烁着深沉的光芒。
一串叽叽呱呱的语言
在夜空里飘散开去
将一群歇宿的鸟儿惊起  飞向峡谷深处


七

而一位病危的先人正在死去。
在树枝  树叶搭成的床铺上
他一动不动  双手低垂
黯然无光的面孔和夜色融在一起
他曾是那样的孔武有力
像闪电一样奔跑  双手折断犀牛之角
但此时  他枕一架头骨  深入睡眠
呼吸  心跳  血液  正在一点点逃离
唉！火光中他的躯体一览无余
有谁会为他盖上那裸露的男性的隐私？
不久  他就被胡乱地埋葬
埋在身边的还有一个夭折的女婴。
从不悲哀的先人  从不流泪
他们会重新分头狩猎  制造工具
寻找果实和水源。


八

大群的野兽蜂拥而至
它们拥挤在岩穴之外  为火光拒绝
那只剑齿虎的幼崽已经长大
它带来了复仇的同伴
更多的豪猪  独角兽  鬣狗和野象
它们整夜整夜地在杏花山嚎叫。
白昼逝去  星辰坠落  炎夏骤至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罕见的泥石流
将整座山体冲垮  篝火熄灭
岩洞里的先民和兽群沉入亘古的黑暗


九

一支名叫时光的竹箭
穿过50万年的时空  依然不朽
它还在向前。
在它停留的瞬间  出现了后来者
譬如  在暮色里造访的一群作家  诗人
他们在坍塌的岩洞边发思古之幽情
让灵感刺入远古洪荒的一天
他们的文字  这些思想和智慧的化石
与埋在黄土断层深处先人的骨头一起
被越来越浓重的暮色包围。


十  

一座名叫杏花的山丘在时光里沉睡。
年复一年的花朵  果实
早已幻化为泥  那些吐掉果核的先人
在鸡河之畔  以化石的形式
走进博物馆透明的玻璃展柜。
或许  再过50万年
你会在字里行间
找到一些曾叫做诗歌的灰烬
——这些薄脆的精神的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