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散文诗.醉或者半醉【连载1】

作者: 2023年04月17日11:55 浏览:0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亦然代表作.长篇散文诗.《醉或者半醉》.连载1】


醉或者半醉的
亦 然 著



第一幕
历史的句读和散落岸边的石头

.1.
这是乌托邦城十月的黎明。子玉。
临晨四点,电闪雷鸣,大雨如瀑。
一盏昏黄的灯影下,你挑帘而入,在烟柳飘渺的斜对面,手捧竹简,凝眸看我。我在风急雨骤的梦的窗口兀自翻捣着衣袍。
子玉,真是倒霉!我翻着的竟然不是书,而是一件衣袍!
我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为啥要蛇一样盘踞我的梦境,纠结我的今夜?
我望向你,你望着窗外。你看见风在翻动树叶,我看见鹰在翻动云彩。
你和我就这样翻捣着,似乎要在无边无垠的字典里寻找着无影无踪的答案。

.2.
你问:都上千年了,诸子百家还在咻咻不止,他们在辩论着什么?
我不言。你提高声音,似乎有些生气。你一弯腰就捡起牛角,箭矢,战马,竹简,丹墨,妃子描眉的刀笔,唇红齿白的脂粉……你把河岸遗弃的这些伟岸和破败,叮叮咚咚扔到我的脚下。你用怜爱的恨铁不成钢戳着我的软肋,大声地说:这里还有一缕长发,二匹肋骨,三枚玉玺,这些金属撞击着金属的声音,你竟然熟视无睹,充耳不闻?!
子玉,对不起!我刚想开口,缄默这时控制了我。我还未来得及启齿,就有老鼠或绵羊磨牙的声音灌耳而来,在今夜梅一样开花,雨一样落下。子玉啊,我大惊失色,却无法吱声。
我继续翻着手上这衣袍,默不作声。……一层层,沿河而上,一鞠腰你就摸出一块石头对着我把玩着,像把玩着维纳斯雕像一样兴奋不已。子玉,你说,石头不死,火花不灭。你刚举起石器与石器砰然撞击的第一盏火花,在幽深的巷道里,就有一股风刮过。你想喊等等你,可是那些呛啷的脚步声啊奔跑着,拖着青铜或铁的戈矛和锁链的背影,早已渐行渐远,疏忽而去。那些两河文明、玛雅文化呢,一夜之间就这样水泡一样破灭……你问我,那些破灭的声息,可知今夕何夕?
子玉,这不足奇!想想吧,那些足迹追逐着足迹,戈矛刺进戈矛的神话,那些杀人的舰艇、导弹、核武、无人机、斩首行动,那些虎视眈眈的神经盯着一本书的毛发悚立,与在广岛、在纽约、在南京、在两河流域,在千疮百孔的世界里千百次仆倒、坠落和飘散的灵魂相比,与窗外就要汤汤而来、前仆后继的河流相比……竟是这样浅薄,浅薄得犹如你我手中残魄的纸——一杯小鲜而已!

.3.    
上帝啊,这么多杀与被杀,强奸和被强奸,统治与被统治,毁灭与被毁灭的神话!
试问,这盘被千百年博弈、刈割和重组的沙盘,是谁让这匹骆驼负载着这么多刀锯斧钺的焦灼、呐喊和创痕,却依然一路飚飞,蜂拥而进?
子玉,你这贵客,我没有想到,你会拧着口袋,拧着满是残缺不全的典籍和借来的普罗米修斯的火种,前来叩门。你说,我不是历史学家,你也不懂政治。历史是墨写的,政治是强权的。
把这些放一边去吧!
你看,我们多么默契——子玉,我们只要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幸福日子。
除此,什么都不要,统统不要。

.4.
不要靠近,不要打开,不要触动,谨防那恶毒的箭矢一样的雨就要破窗而来!
像我不该翻动这衣袍,你不要打开那口袋。你一打开那口袋啊,子玉,你就会发现,那些襁褓中包裹着的是火,那些石头里沉睡着的是火,那些岩层下奔突着的是火,那些云端间涌动着的是火——这些星星点点的火啊,一点燃,一本书就会化为梦一样薄而且脆的烟云。
我在乌托邦城外的巴河刚捉住一些涟漪或水藻,闪电就已蛰过身去。此时,我才发觉,我无论怎样也翻不过这衣袍,像你今夜翻不过的巴河无边无际。
子玉,请不要笑我。

第二幕
茶的共鸣和吞噬誓言的蛇

.5.
我的目光如刃,一楔入衣袍,闪电就一霎那照亮你的眸子。
这时,你举起一匹茶,像举起一把火炬。子玉,我看见你眼镜后多情的眸子有火花在跃动。那跃动啊,一如巫山的云倾斜在巴河午夜的闪电雷鸣。我知道,那是你和我的共鸣涟漪接着的涟漪!
子玉,你正是这样一匹茶了。
不许碰她!犹如风中的一株柳,你挥洒着呐喊。在现实的真假莫辨之外,鼎沸的水在倒腾着茶,倒腾着崇高和卑微、纯净和浑浊、沉重和轻盈……看着这些比川剧变脸还要瞬息万变的神话,一个一个小丑一样登台亮相,你说,一匹茶只要不进入水里,一条河流就不会感染。其实,你真傻啊,只需俯身弹拔一声琴弦,一湖蓝色的泓澜大波就会浩然排空,无从收拾。
听不懂这语言了。
这些语言如茶,已经下水,而我还在岸上,这是我的悲哀。
其实,一切忧愁都是多余的,像这不该到来的雨、不该出现的我和你。

.6.
今夜,犹如风满西楼,我的四座已经高朋满座。
一伸手就请来迅哥儿,他对着一匹茶向我折腾着甲骨文、蟋蟀、闰土与他一无用处的秃笔,默不作声。接着是泰戈尔。他捻磨着一蓬白发,向我述说着自己如何在一条河的源头登船,漂洋过海,然后在异国他乡泼洒着潮湿的抒情,像遭遇了一场江南梅雨。继而,衣衫褴褛的屈原和杜甫飘蓬而来。他们噙着泪水,打开《四库全书》,在你我面前将一匹茶的魔术放进一本书又一本书里。子玉,你问我,这两个傻瓜在哭什么?原来,一本书真是有幸,就这样从左手交到右手,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这过程好像一只水鸟引来的鱼汛,一摆尾就游弋,沿清且涟兮的清溪汤汤而去。
呵呵,我听见一匹茶的呼吸了。这呼吸吐纳如兰,在你我之间哗变。我仍在翻捣着这衣袍,我偏要在这冠冕堂皇的衣袍里,乘一叶扁舟,溯流而上,找到多元方程式的根。
子玉,其实,这不只是我的悲哀。你看,在层峦叠嶂、扑朔迷离的数千年来的典籍里,有多少痴情而抑郁的翅膀注定会遭遇一季斜风细雨,无法停息。
我就是这样一只无足鸟了。
我别无选择,只有飞翔。
除了飞翔,就是落地。

.7.

别了,我的神!
今晚,灯一盏又一盏熄灭
一尾蛇趁机溜出《圣经》
吞噬苹果。那是你我昨夜互赠,还
噙满露珠的苹果。那是
你我的手千万次摸过的誓言
匆匆滑落

我知道,这是我写给我、写给你、写给地球人最后的情书了。
诗歌如炬,沿你的贝齿一滑落,就染病。傻瓜啊,一条豁然四溢的风生水起就穿透今夜,潇潇如雨。子玉,通河和巴河一挽手,就合流游入长江,像此时的你和我,就是再锋利的刀笔也无法分割。那弱柳长风的流觞岸,泛滥的不是过河之鲫,而是吹弹不破的忧愁,摧动青衫的诗句。
此时,我不知道,你就要来。在窗的另外一边,你用左眼读着太阳,用右眼读着我。
我的笔是那片薄如刀刃的巫山云啊,即使芦苇一样一俯首,挥笔写下江南好、风景旧曾谙的病句,也会伤着傻傻的你。
子玉哦,让我们夏雨似的磅礴落笔,写下攻守同谋的诗句吧——让你和我同时举起右手,摸着左胸,像圣徒摸着《圣经》,望着彼此的眸子发誓:
此生不背叛爱情、种子、河流和土地。

.8.
这时,墙外的梅雨已烛光似的退潮。这潮汐啊,以物种毁灭、黄河沙化的速度,退出我的耳际、我的眼帘、我的触角,像历史解说片里慢慢褪却的车辙,慢慢褪却的大纛、山呼河应和高高在上。
我听见蚕蛹的刀刃就要咬碎什么,像缄默的柴薪之于一星火。在悲和喜、你和我之外——子玉,别在意那些横空而降的雨的蔑视、风的吹弹、沙尘暴的强奸和侵袭……我们没有错。我们就这样坐着,让眸子点燃着眸子。
这时,我想开口。我却发觉我吐出的全是寒气。你摸着我的额头,像你和我遭遇的巴河染病的过程。我要呕吐。我的浑身开始发烧并褪壳。我刚一起身。我想轻歌曼舞。可是,子玉,你却看见我的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内内外外深深浅浅全是蜘蛛网似的荆棘,那些刺猬的锋利会拉扯着我的手足。可我是千足蛇啊,面对四通八达的路径,谁也无法阻挡,因为我什么也不是,只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河大江东去。
如放蕊的绵朵,我无一保留,更没有颜色了。
我知道,我就是以星球退役的重力坠落,也激不起一杯茶共鸣的声息。所以,我不怕。


第三幕
嵇康、三石散和狭路相逢的酒事

.9.
子玉,我和这雨夜一出场,就不慎同一场酒事狭路相逢,在此遭遇。
我不知道我的罪孽有多大。我以为我喝的只是巫山的离愁,故垒西边的逝水,我错了,我不知道我吐出的居然是哺育整个人类的粮食。
来不及多想了,当我驼着包袱,从一盏灯的讪笑飘过另外一盏灯,一个影子就飘蓬而至。
嵇康!这个疯子并未在意芸芸众生之外的子玉和我,那出门一躬歪之乎的影子就浒然滑出,酒气如雨,点点滴滴,把所有巷道或小径都泛滥成桃花飞翔的消息。在未央宫外,在灞桥岸边,在半亩竹的盘根错节里,就这样,嵇康来也!这酒鬼、这混蛋早已枯瘦如兰,潇潇风过,一曲《广陵散》,就兀自长袍宽袖,面竹而揖,望我倒也、倒也。
嵇康兄,我的子玉是《西厢记》里的嫂夫人,那是你和我都不该有想法的一团抑郁,一盏照亮张生前途的痴情的太阳和火炬。 
我醉了,子玉,可有药救我? 

.10.
对不起了,子玉,酒绸缪着嵇康和我久矣。
我们都患着同一个病。

.11.
悲哉,嵇康,众人皆醉,你却独醒!
子玉,你说,一些蒙汗药、迷人强、一脱爽早在青花瓷的玉壶里守候,就像埋伏在鸿门后的刀斧手和雪芹兄安置在红楼里很深很深的伏笔。潜伏在我和嵇康君壶里的三石散,足以毒死一个世纪!悲哀啊,子玉,迟了!当你的呼声张开的翅膀刚一落下,我和他已经中毒,电击似的摧断筋骨的疼痛,就在一本书又一本书里滚来滚去。来不及思索了。像夫子感伤的逝水,这场澜澜秋雨就来,打湿了李煜海棠依旧、庭院深深的芊芊缕缕。
告诉你,我没有玄德公那些心事了。
我的心单纯得犹如一盏灯,在你即将出现的任何一隅静静伫立。别,你别青梅煮酒似的骇然失箸。子玉!我在思索放下一些什么?是梦、是河流、是那些牙齿咀嚼着牙齿的窃窃私语,还是虚假得不敢在以后的夜晚合眼的摄像机?对于你,对于我,对于这条河流,我们说这些还有啥意义?我麻醉着。我喝了三石散吗?你笑我是做派高雅的君子。你说,语迟则人贵,河深则水缓。是的,子玉,我准备好了,我只要抿紧嘴唇,就是棒也打不出一丝气息。
子玉,那长袍飘散,一揖惊风起的深度,可否有从左眼到右眼的距离?
告诉你,我吐出的不是酒了,我吐出的是文化。可是,在撒豆成金的今夜,除了自己给自己搔痒,文化又算老几?子玉,你用洞若观火的眸子看我,像无所不在的电子眼和X光,你误以为你早已看穿了我——其实,你错了,你看见的绝不是我,那是一尾沿河走上岸来,不带一丝壳的鱼。
这混蛋,这疯子,还未长出肺来,就敢在咄咄逼人、众目睽睽的大街上游弋。 

.12。
子玉啊,我一想起你,就大河上下,无从述说!
我的手一抚摸那些文字,太阳就生动起来,天空就高远起来,大地就朗阔起来,你的眸子、嵇康的眸子、李白的眸子,就犹如湛蓝的星一盏一盏亮堂起来。子玉,你望着我,你说你望见了扑灯蛾千百次扑向火的悲催、疼痛和述说。
嵇康是恶毒的。
我哪里知道啊,他举起的酒樽和我才一碰杯,就醉倒了以后的那些风雨。
不要再喝了!子玉,你泪水莹莹地喊:不要啊,不要让整个世界仅有的一点灵感的火星和钙流逝殆尽。

(连载未续,请君关注!)


            ——作家简介:亦然,原名李宁,四川巴河人。作家,诗人。
           代表作有诗集《巴河的早晨》、长篇小说《通河无言》《大风
           跑过》、中篇小说《飘逝的讲义》、现代诗《我控诉》、散文
          诗《醉或者半醉的》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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