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涛
这一次我们会赢
“这一次我们会赢”
因为岸重现了夜盲症
我一直害怕断崖式崩塌在我体内
突袭狰狞野蛮的原形
在见过太多的没有灵魂的废墟后
我的担心并非“他们是否错把猪当作了队友”
而是披着的薄皮囊从未见证过
钢筋铁骨的编织
重入恶臭不堪回首的下水道
一只猫在爪弄我铮亮的鞋子
当我怒目,他莞尔冷笑
“给你一千盆口水,就能倾覆一座城,你干不干?如果不够,再加十倍”
他视我为同类和伴侣
也许是对的,不存在行不行,而是看你出什么价
忽然我明白了另一只嚎啕大哭的猫
原来在计算还剩多少热量等待对手回心转意
两只猫用嘴焚烧布谷鸟钟
两只猫是在用心隔岸叫春
他们清楚“我很容易被一下除掉”
现在,我要一点点积攒力量
向圆点外移动
2021.3.24深圳寓所
导读:“夜盲症”重现,某些东西被遮蔽,于是“猫”们获得了作祟的机会。在朱涛看来,重要的不是恶或其对应物是否关联于某种主观失误(“错把猪当作了队友”),而是作恶者可能从未见证过坚固事物的堕落——我们是否可以认为作者因曾经的见证而始终保持警惕?“猫”们借以展现自身力量的方式,是“叫春”“口水”“嚎啕”和“嘴”,他们应付外界的方式,是“出价”和“计算”。于是,我们看到,在这些“猫”身上,散布价值理性的理想方式(语言和表达),讽刺性地沦为了工具理性支配下维护个人利益的工具。另一方面,在审视“猫”们之前,作者首先警惕的是自身的“断崖式崩塌”,害怕暴露某种固有的“原形”。尽管诗人在最后一节表达了自己脱身而出的决心,但他始终没有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崇高的道德主体以便实现对“猫”的权威性拒斥。相反,他采取了一种对话的方式。“猫”们视朱涛为“同类和伴侣”,朱涛又何尝不是把“猫”们视为“同类和伴侣”——我们只有理解了“猫”们,才有可能避免在自欺欺人中化身为“猫”们。围绕“恶”展开的写作,极容易变成乏味而偏执的道德批驳。但在朱涛这里,通过对语言表达的工具性质的关注,对自我有限性的警惕和对作恶者的关怀,我们获得了一个关于“恶”的深刻而辩证的寓言。
发生在我身上的都是罕见的
——赠双生花
发生在我身上的都是罕见的
一双手丢失了自己的主人
一颗魂脱离了可歌可泣欲罢不能的
囚禁地
我问:何谓错
以梦为马何言荒谬
如果正大光明是大道
一千束隐藏黑暗中的火苗怎么一定是
歧路
我在卖花姑娘里找心
在她们姐妹的发丛中寻觅蜜蜂
她们答:
大海和天空从未要求你们
掏出欲望的铁钉
检验底色与成色
批发流水线的伟大
从不限制是最大的自信
他解放滴水
启程万水千山
他孵化闪电
翱翔百鸟沉睡的翅膀
命运的偶然抛出了一根红丝线
假若如此,我请求你们
一起
跳进蜂巢
恋爱
缔结独裁而美丽的新方所
2021.3.31早晨寓所
导读:正如标题所示,这首诗写的是诗人对自我的认知,特别是其对自己写作的思考和认知,呈现出一种鲜明的反讽特质。这里的“反讽”具有同讽刺相关联的可能性,但更主要地表现为新批评意义上的矛盾关系。在第一节,同丢失了“主人”的“手”相对应的是脱离了“囚禁地”的“魂”,而这“囚禁地”是“可歌可泣欲罢不能”的。离开自然,离开人群或者离开固定化的想象模式,意味着脱离束缚(这带来了第五节的“从不限制”),但也意味着脱离温柔的依靠。对于这一“囚禁地”(一如后文的“独裁”),我们当然可以将其关联于批判性的政治反讽,但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对现实矛盾状态的把握。此后两节,诗人宣称要在被视为“歧路”的地方,坚持“找心”和寻觅“蜜蜂”,颇具单纯的浪漫色彩。而稍作喘息,句子的轰炸便又开始了,第四节“掏出欲望的铁钉”和“批发流水线的伟大”极为瞩目,其对写作的自嘲和反讽以及由此带来的张力,毋需多言。
“两生花”是读者的代名词吗?在最后一节,诗人请求我们一起“缔结独裁而美丽的新方所”。开头的“主人”和“囚禁地”意味着依靠也意味着束缚。摆脱束缚带来了“最大的自信”,借由自信带来的坚持,亲爱的“两生花”或志同道合者将为诗人带来新的依托。这新的依托“美丽”,但依旧“独裁”。到了某一天,朱涛是否也要离开这个“新方所”?到时候,“两生花”们能跟上他的脚步吗?
象牙塔
谁通过绑架俘获了最后的胜利?
水煎熬时间的米粒,解开源头
成就万物之箭
火跟随自我的完全焚烧,决然
拒绝复燃灰烬,重新武装黑暗的脸
它们克服了中心的意志
因而成为自由神
人类试图意味深长,将嘴磨得更亮
2021.4.1深圳
导读:“象牙塔”语出自《圣经》,以色列王所罗门用其来形容女性美丽的颈项。奥古斯丁在《致维尔曼》中首次借其批评诗人忽略现实而退隐于理想中的小天地。我们今天的用法虽然更为中性,但也颇有指责“塔”内人脱离现实,过分理想化的意味。朱涛的这首诗相对简单。在第一节,“水”通过缓慢的“煎熬”,延续自我,外向衍生出万物的发展,而“火”则通过剧烈的自我毁灭,生产出自我不灭的形象。这两种外在于人类的物质因而获得了某种永恒性质,成为所谓的“自由神”。而人类生命短暂卑琐,只能“将嘴磨得更亮”(即语言的探索和创造),以达成某种类似永恒“水”和“火”的状态。到这里,我们似乎读出了某种同奥古斯丁对话的意味——朱涛有话要说:“象牙塔”内的诗人们并非消极避世,在更形而上的语言层面,他们的写作代表着一种人类探索永恒的实践。
值得注意的是,阿什贝利有首同名的《象牙塔》,处理的同样是面对空虚时间进行的斗争性写作。不同的是,阿什贝利从更为个体化的角度下笔,更加细腻,也更淡漠,没有像朱涛那样安放“意味深长”的壮志。但两者几乎以同样的方式为“象牙塔”正名,为何如此巧合?朱涛是否读过阿什贝利的这首诗?这是后来者对前辈诗人的唱和,还是两位相隔遥渺的诗人不约而同的共鸣呢?
年轻闻不到时间的馊味
年轻闻不到时间的馊味
犯下的罪都是同一宗罪
“不需要提供证据
但须有赤裸的高度”
如何配得上不断攀登的火山
一对假眼,一截假肢
不负责任挺拔的松柏
一次安排妥当的死亡恐惧演习
宠坏他们,考验耳朵的耐心
却是醒来最早的捷径
滑入肥皂泡的殿堂
偷听流水装模作样的哗变
匮乏的思想,划痕雕像满头金发的
骄躁
不能避开衰退的共同命运
去对乌鸦和喜鹊说吧,叫吧,怎么高兴怎么来
2021.4.2旅途杭州
导读:这首诗的写作指向时间。我们犯下的那同宗罪,自然是忽视时间的罪。然而继续读下去,不免使人生疑,“赤裸的高度”与时间何干?朱涛在这里反讽性地转换了发言的主体(或者说将两种话语杂糅为一),由审视性的主体自我转换为了普遍意义上的他者认知。于是,对时间的轻视不再是需要反省的罪责,世俗性成就取代尚未露面的可能标准,成为检验时间使用有效性的唯一标准。此处,最为反讽的是,朱涛诗人身份之外的商人身份及其资本积累在世俗意义上恰恰最具有“赤裸的高度”。因而,当我们读到第二节并为“假眼”“假肢”“不负责任挺拔的松柏”等具备的反讽性力量撕扯时,我们必须谨记,这一反讽性力量指向外部的普遍他者,但也指向内部的诗人自身;当然也应该指向我们自己。由此,第三节的“宠坏”及“哗变”,是否也是诗人自身经验的重述?朱涛在最后一节点明,“匮乏的思想”和“骄躁”无法摆脱时间带来的衰退。但随之而来的“乌鸦和喜鹊”又使我们陷入模棱两可。诗人究竟是作为“乌鸦和喜鹊”之外的第三者无奈地隐身退去,还是作为“乌鸦和喜鹊”之一,笃信语言和表达的力量?
我们可以确定的是,在依靠反讽和自我检视完成这首说理诗之后,主体并不因此缩小,而是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广阔。
她起飞,深入那花边的核心
表象的玫瑰,让我迷惑
越接近,越不舍放手
一双已无法灼伤的阅读的盲眼
卷曲泛黄的锁链的白纸
将经受住时间枯萎溅射的快感
像我灯塔般屹立的黑暗的心
她起飞,深入那花边的核心
考验骑着庄严思想的云朵的蜜蜂
2021.4.10深圳寓所
导读:又是一首面向自我的诗。在第一节,围绕“表象的玫瑰”,朱涛架设起多重繁复且沉重、压抑的意象。曾多次灼伤以致无法再被灼伤的“阅读的盲眼”,“卷曲泛黄的锁链的白纸”,两者分别指向围绕“表象”展开的观察和写作。这一读和写的过程将经受“时间枯萎溅射的快感”,缓慢的时间流逝在这一句中被赋予了极强烈的动态感和力量感,我们由此感受到了“表象的玫瑰”带给朱涛的那种“迷惑”和“不舍放手”。在这一节的最后一句中,朱涛又用“灯塔般屹立的黑暗的心”来比喻这一过程。饶有趣味的是,“黑暗的心”乃是整首诗描写的主体,这一主体反而在局部变为喻体。喻体这一次要位置,既不挤占有限的文本空间,又使“黑暗的心”获得了某种不言自明的持久不懈形象。
在第二节,突然出现的“她”是谁呢?是那“表象的玫瑰”吗?第一节是“她”,第二节是“我”;第一节是“表象”,第二节是“庄严思想”;第一节沉重压抑,第二节则轻盈飘逸。两节之间形成的张力,是思想和表象之间的张力。作者“黑暗的心”似乎更倾心于表象和现实,把“庄严”因而也似乎有些虚张的思想交给了“蜜蜂”。由此,我们大概可以理解“黑暗的心”因何而“黑暗”:或许是因为这“心”面向的表象过于复杂而不可言说。
作为一种调情的抗议
某种程度,抗议是一种调情
在得不到回馈的自画像上撒娇
不可以当怨妇,难道不允许将绊嘴之火
蔓延至宿主嗜睡的思想森林
与摧毁不同
分裂的身体并不催促肉体
长出崭新的灵魂
它还是对旧肉体的继承
只是祈求再占有
让遗忘的噪音继续抵达和谐
挽歌有自己熟悉的味道,闻不得异香
它伤口的药引一经被发现蔑视
求欢相互滋养的凋零绷带将不复存在
丧失的,不仅仅是良机
还有玫瑰床笫与撕破天空的画布
可能的持续的结盟
2021.4.20深圳
导读:这首诗的题目很有趣,于普遍性认知之外,精妙地抓住了有关“抗议”的某个中间限度。当“调情”与“抗议”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想到的往往是与被抗议对象或广泛意义上的他者“调情”,但在朱涛这里,“调情”首先面向自己。这里当然有一种反讽意味——主体面对强权无可奈何,只能生产阿Q式的自我安慰。但朱涛显然关注强权更少,关注自我更多。对于主体来说,这一调情般的抗议是某种积压力量/情绪的排泄,是必要的“分裂”,但只是为了“祈求再占有/让遗忘的噪音继续抵达和谐”,是主体为了延续自我的稳定存在。而这种稳定“闻不得异香”,自欺欺人带来的和谐一旦被指出便会濒临破碎。在最后一节,朱涛点评道:因此,将丧失“玫瑰床笫与撕破天空的画布”的可能结盟。在这里,朱涛究竟只是消极地慨叹自我的稳定状态难以维系,还是更进一步地指出更为剧烈的抗议(或曰抵抗)及其可能的积极结果亦随之消失了呢?每个读者都将给出自己的答案。值得注意的是,朱涛始终以一种关怀和体贴的态度来阐释主体的心理演变,规避了指控的姿态——那将形成另一种需要抵抗的强权。而那需要对抗的事物虽然并没有在诗中现身,但始终作为一种隐身的结构性力量散发着自己的威力,朱涛也因而始终保持着自己的批判色彩。
给幸福去病
少女容不下眼睛的任何沙子
这美好的胎记
让淡忘时间的记忆试图矫正混淆的错误
人间是一场修炼
不仅要接受雀斑的瑕疵
承受疼痛的阈值只要未到熔断的极限
必须挺住
在产房,我看见痛苦实现了最高意志
繁洐是终极引擎,一切要为其让路
犹如重装的拆卸的机器
一下给幸福去了病
2021.4.21深圳
导读:“给幸福去病”,是给对幸福的理想化认知去病。叙事者对话的对象是“少女”,但其叙述的内容指向所有主体。在第一节,朱涛把简单的口语和破碎芜杂的诗化语言夹杂在一起,以语言力量起伏冲击,我们仿佛同样经历了生产的阵痛。“人间是一场修炼”,“痛苦实现了最高意志”,在这里,发言的似乎是滚动石头的西西弗斯,是自我流放的尼采,他们在徒劳的磨难中探寻着人生的存在意义。
但我们还是要具体到“少女”身上来。“繁洐是终极引擎,一切要为其让路”这样的表述,或许有些不合时宜。尽管诗人可能立足于生命延续,自我的存在意义等偏于宏大的出发点,但对于个体的生命之旅来说,生育已经不再是必须的环节。何况诗人身为男性,当其赞美生育带来的痛苦并认为这将给“容不下眼睛的任何沙子”的“少女”带来蜕变时,未免陷于一种自我感动,未免缺失了对“少女”个体感受的关怀和体贴——为什么少女不能选择一种更温柔方式给幸福去病?朱涛的诗时常展现出强烈的自我反省意识和对语言表达及权力关系的警惕,但在这里,朱涛似乎没能免俗。他还需要更进一步的努力来打破性别差异带来的认知遮蔽。这同样提醒了所有的读者——尽管我们极力反对和警惕某些对象,但在某些时刻,我们是否也恰巧戴着它们的面具?当然,也可能是诗人的另一种形式的反讽,只是我们没有细察到吧。
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
相比葡萄胎的旧日。就诊的人少了
许多。软件工程的升级
将奇装异服的病灶直接扫描到
脸蛋上,输送至社区的废品站加工
特殊的礼物照亮了疑难杂症的精神病
这些储存了隐喻象征的语言魔笛手
把作为背景的陈词滥调的黄昏
撞击出年轻卫生球防腐的幻影
安抚被生活折磨的桌面
重新庄严说明书的蓝图
仿佛受孕的是另一个星体
火焰冒险的卵柔软了
我突然怜悯起千疮百孔的耳鸣
表演的方阵的旋律固然可悲
但更荒唐的是我
连偷听回声的资格都没有
仅是买错了保险的看客
却阻拦着无法免疫的系统的崩溃
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
2021.4.20医院
2021.4.24舟山改写
导读:相比于其他的作品,这首诗充满更多现代社会的意象,也更晦涩。纷繁的语言结节与核心意象疾病纠缠交织, 使我们陷入沉重的意义之网与伤痛之网中。整首诗可大致分为三部分。在前五行,朱涛慨叹现代技术对个体造成的压迫,“病灶”成为传送带上被轻易归置的物,被“输送”,被“加工”,个体的独特性消泯殆尽。但更重要的是“疑难杂症的精神病”——那些疾病不仅作用于我们的肉体,还将持续不断地迫害我们的精神,于是有“储存了隐喻象征的语言魔笛手”。在第六行到第十二行,朱涛集中关注疾病在语言和精神方面的压迫性力量,但又游戏般地反讽性地发掘出其隐藏的侧面“安抚被生活折磨的桌面/重新庄严说明书的蓝图/仿佛受孕的是另一个星体”,疾病的“隐喻”增添了生活的光彩,肿瘤似乎也变成了“星体”。在这里,生活本身的单调乏味和疾病过于繁重的隐喻意味,同时受挫。
在最后七行,这首写于医院又于舟山改写的诗,最终指向了“无论在哪里,无论是什么”。而究竟是什么让诗人失去了“偷听回声的资格”,仅能成为一个无能为力的“看客”?这是否与诗人的身份有关——因为足够警醒而失去了经受疾病隐喻压迫的可能,但这并不能带来改变外部世界的强大能量,诗人只能经受一种无能为力的外部的挫败和荒诞。
命运的刺客
命运,脱缰的野马,总想辟出一条生路,开山凿水,直抵云天
顺从它的雄心
当我检阅刺客的足迹,一把心酸的珍珠泪
炫耀它,在雪白的岁月之颈展览
鄙视它,可以是锁链,看着自己的脚
欢喜地套上
并荒谬地携带随身的坟茔的口粮
当初,如果,用匕首,用剑
扼住它
两只眼睛未必撑开一线光明
而黑暗可能的昏厥一定不存在
2021.4.26舟山家中
导读:刺客,永远孤独。在经历不知多久的潜伏之后,从黑暗中投出雪亮的匕首,直抵脖颈,取人性命。在这首诗的标题里,用来形容命运的是“刺客”。然而在正文中,朱涛几乎没有为刺客花费笔墨。在前两节,“命运”首先被比作“脱缰的野马”,不受拘束地四处游荡而充满“雄心”。“刺客”则始终隐而不显,只在第三节空留“足迹”,似乎已经完成任务再次潜伏。“刺客”在文本中的潜伏,引发了我们对其孤独、致命、隐忍形象的想象。正是这一习惯性的想象和对命运的野马比喻相互叠加,使我们在感受命运难以掌控的同时捕捉到了其对个体的致命性质,潜伏许久的“刺客”仿佛也由此现身带给我们猛烈一击。
对于“刺客的足迹”,喜欢它便拿去展览,鄙视它却也只能“欢喜地套上”。在第四节反讽性的句子中,朱涛略带惆怅地告诉我们,不管如何看待命运,我们都只能接受其践踏于自身的足迹。而“随身的坟茔”暗示我们,这一境况将持续至死亡。但在最后一节,诗人似乎又重燃信心。“当初,如果……”,然而“当初”是哪个当初,“如果”又将带来怎样具体的结果,诗人对此似乎也没有充分的把握。在晦暗不明的积极宣言中,我们感受到的还是晦暗不明。面对这样一个无从抵抗的强大他者,不如坦率承认我们的无能为力。
历史的替身
历史的众多替身
得宠时都坚信自己是永恒的主人
可以随心所欲践踏祭坛下跪的崇拜者
确实他们整齐划一的命运
焐热了掌声空前团结的乌云
使钟情闪电丹凤眼的鸟儿们
措手不及
有时时间的缪斯也会假寐
杜撰无性繁殖的高潮
让偏爱情欲姿态的赤裸羔羊
唱和天使修辞倒错的诗意
沉默的代价往往是雪崩般的
内讧纠正双目失明手术台上的天空
血酬购买的文明保护费
只能用全额的兽性支付血腥味十足的高利贷
牺牲收获了暗语正确的眼神的放行
赝品认证真迹的古老技艺得以恢复
猫的哭丧更像是心花怒放叫春的咒语
不得不将历史真身草草裹尸
掩埋到人迹罕至的考据学荒野
2021.4.29凌晨舟山家中
导读:“历史的替身”,使我们陷身于黑格尔的阴影——是否有个与此相对的“历史的真身”?其是否怀着某种崇高的目的,亟待践行属于自己的责任?第一节的“得宠”和“永恒”似乎坐实了我们的推测,在经受短暂的歪曲之后,历史或将重回正轨。继续读下去,在二、三节,对“替身”的“得宠”作出反应的是“乌云”“鸟儿”“时间的缪斯”和“赤裸羔羊”。“乌云”指向庸众,为“替身”盲目鼓掌,而即使是有所警惕的“鸟儿”,在“时间的缪斯”“假寐”之时,也会成为从中唱和的“赤裸羔羊”。在第四节,朱涛写到由此产生的不良后果和不得不付出的高额代价。我们因而习惯性地于第五节期待“真身”降临。然而朱涛一反常理——通过“暗语”“古老技艺”和“猫的哭丧”,也就是通过对语言的操作和加工,苦苦期待的“真身”反而被草草掩埋,只能沦落于“人迹罕至的考据学荒野”。跳出朱涛设置的陷阱之后,我们终于明白,“历史的真身”与黑格尔无关。“历史的替身”作恶的历史本身就构成了一种“真身”。“替身”败亡之后,这一“真身”被语言粉饰,形成了新的“替身”。在这一循环中,“替身”无穷无尽,因而在某种意义上真正成为了“永恒的主人”——我们需要永远警惕权力,更需要永远警惕依附于其上的语言。
庄重的礼物
“一切都很像现在,只是信号不好”
行星式的无产阶级注销了可识别的社会代码。
赝品,化名,冒名的面具
在一帧帧跳舞的影像美满承诺中
回旋。把光荣味道的孤儿
包扎得像份庄重的礼物
出售给幸福蛮横的剑刃般的桥
羊毛的白雾历史,佯装糊涂
在塔楼般崩塌的风中迈着惊天动地的不协调的步伐
对着山谷大声喊:“喂!喂!喂!”
轻浮冒犯发馊发酸的理想生面团
2021.10.24慈溪
导读:这是一首庄重的诗,指向政治和历史。整个第一节可以分解为三重元素:第一重是“很像现在”的“一切”,“行星式的无产阶级”和“光荣味道的孤儿”,第二重则是“注销”,“赝品,化名,冒名的面具”和“包扎”,第一重的历史本原或遗留物,在经历了第二重的装饰和加工之后重获新生,从而生产出了颇具反讽意味的“庄重的礼物”,这一礼物紧密关联于第三重的“美满承诺”和“幸福蛮横的剑刃般的桥”——它们指向现代性永远光明永远进步的承诺,然而无非是一个拥有无限正义,不容置疑但终究难以抵达的虚浮彼岸——“礼物”的不断堆积建构出了彼岸的合法性,彼岸则反过来为“礼物”的身份真实性做证。事实上,在任何一个现代社会中,我们都无法逃离这种自我论证的漩涡。在意义层面,第二节在第一节的呈现之后,并没有新的补充,而是以反讽的方式刻画出了糊涂“历史”宣示自我的滑稽场景。第二节或者说整首诗虽然反讽,但诗人的姿态始终近乎“零度”,我们仅能从“理想生面团”上发现其化身的微弱可能性。脱身而出的诗人,在更宽广的层面上呈现出历史扭曲的残酷,而其“局外人”身份,也促使我们问出一个重要问题:“庄重的礼物”由谁生产由谁包装,由谁送出,又由谁接收并将其视若珍宝?反思指向所有人。
李玉新。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独立文学评论公众号“同代人”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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