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
青春作伴好还乡——杜甫
一粒洞穴中，万物伊始。
有且仅有的婴儿张开双肺，交换热量氧气，
婴儿的叫声大哭声，
大哭的雨，无形的泪洒落世间。
人类诞生于兹。

闭上眼睛成长，
向上成为山，向前成为河流，
向外成为土地，向内原处
成为自己。

跪地朝拜，是花和树木，
鲜艳的森林附身，
亲吻稻禾细秆，亲吻谷物，烧焦后的土地。
五谷畜养，百世安康。
改变风与现实，就从这里开始。
结束梦与理想，就从这里开始。
待到我们痛饮醇醴之时，
鼎中烤制的甲骨从火群里跳出，
烧亮一片青铜礼器，带着文字，
万里星象遗传。

以直线划分世界，这是特权，
让每个劳动的动作有所归属。
把醴藏起来吧，举起农器，
向天锄下一道血痕，鞭笞。
爆炸还没有被发明，
所以只能忍耐。
一位黄牛站在井字中央。

音乐的台阶，以生活作词。
三位乐使分别带着铅刀出发，
一位向下寻民，一位向前寻帝，一位向上寻天。
杀死所寻之物，刀刃收买诗歌。
文化长出新的器官，
开始繁衍。

看到了吗？生命是这样激狂热烈地开始，
洞穴中我柔软的新生儿。

你想要一个怎样的时代？

二.夏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屈原
火在草原上，
迅速传遍六块半岛。
七角星大陆熊熊燃烧，落入竹简，
残体挤压成饼状。

杀过百姓的旧血迹锄犁，
套在一头头百姓上。
划破大地的脊梁，天然的垄，
露出白花花的骨头和肉，
一节一节，延伸下去。
至少在夏天生长。

皇帝，他说：
把你的龙袍给我，
把你的玉玺给我，
把你的名字给我。
换上，坐下，俯瞰，
珠帘遮目手遮天。

在耕地中流离失所的人。
荒原与耕地并无区别，
为何以血骨祭奠？
送出一条条命运涌入深渊。
在耕地中流离失所的人，
一切反贼，叛军，义士。
蚊蝇满堂的夏天，
点亮宫殿的炬火吧，
开辟时间走过的路。

你是醒着的，再睡一遍，
你是梦着的，更梦一层。
真理和沉沦永无止境，
青年人看着自己不知作何叹息。
反贼、叛军、义士，
此时终于有了统一的名字。
盛世的历史，
河山诗人的消亡史。
在死亡与腐败中挣扎着最后的泥沙呼吸。
儒、释、道，
三位贤人捧着两颗鲜桃，
五个人一起摔死在脚下。
万劫不复，无力回天。

我的青年，这是你想要的吗？
这是你的人生十几年，你的成长。
我的青年，血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三.秋
是故圣益圣，愚益愚——韩愈
丰收的季节降临，终于。
男人们在地里互相收割，
女人们抱着孩子，岔着腿蹲在院子里。
毫无忌惮地用奶水喂着他们，
毫无忌惮地用奶水喂养粮食，
也喂养土地里男人的残肢们。
暴力事件在村庄蔓延。
当他们喂养嗷嗷待哺的国家之时，
才偶然发现，
口中咀嚼的谷物是自己，
自己是一颗烂在树上的果实。

来到城市，车祸上演，
谁的一双脚是轨道？
愚蠢的人死于路边，
聪明的人死在楼里。

还记得醴吗？
拿出来，饮一个痛快吧。
在男女遍地四足行走的时候，
在绅士小姐目中无人的时候，
在黄风狂响的时候。
饮一个痛快吧，
什么都不留下。

秋天，最后一个遗嘱是
死在自己手上。
夺过敌人的刀刺穿同胞胸膛。
总有人要抵抗，
也总有人要死亡。
也总有人在大城市的夜，
生下一个又一个无名氏的孩子。

你还有刀吗？谁在掌控文字？
这一切却无能思考。
只是为了在水洼中苟活存生，
用尽了积攒的鲜血。
背青剑的翩翩青年
正醉倒在留声机里，
连同他的祖辈，一次又一次。
而那把青剑在夜里悲鸣：
吾有利刃，可斩国贼，
吾有利刃，可削敌首。
但求一用，内扬外清，
但求一用，万民太平。

你在这时笑了，你偷偷告诉我：
我有一颗麦子，给予勤劳的人。
我有一把锤子，给予英勇的人。
我有一支手枪，给予正义的人。
我有一条真理，给予无私的人。
你在这时笑了，很短暂地笑了。

四.冬
晚来天欲雪——白居易
一年的汗水，泪水，
你先睡下吧。
一年的初生、叛逆、淫荡，
你先睡下吧。
不论你做了什么，
还是先睡下吧。

已出现过的已回魂，
四个季节同时在这天奔跑。
西方蓝眼睛的传教士也不得不感叹，
冬天的数盲病，冬天的美梦。

在文字的乱世中，
所谓小说散文诗歌戏剧的艺术们终于统一一体。
无数条河流汇聚，
形成一池死水，形成一座抛尸杀人的水库，焕发新生。

眼手耳目四位兄弟各奔东西，
眼奔往玻璃厂的库房缝隙中，
手奔往监狱铁链的牢房里，
耳奔往生物群灭亡的无风荒原。
目哪里也去不了，它承担太多屈辱
痛苦地永生着，在冬天凝结成冰。

在这最后的冬天，
我也将哑口无言。
因为我将被自己的言语刺杀，
所以我只能选择哑口无言。
看吧，春的死士，夏的大夫，秋的革命者，
他们也已哑口无言，虽然已经死去。
而冬天最多的是领袖。

风从南北方杀来，卷着灭亡的火，
怨恨的大雪，复仇的雹。
火雪雹，一齐打向人间。
天下初立，始换新元。

冬天你死去，身上盖着雪，
而在无穷粒的洞穴里，一个生命开始发芽。它将迎来自己的
诞生，蜕变，沉沦，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