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老渔民说:海之水,黎明潮谓之潮,黄昏潮谓之汐。远海作业中,跟船出海的省城记者讲述海之镜头。
壹
裹挟着五千年农耕文明的壤土
汐,岸推让的音阶,河滩与江流的总汇
与生俱来的风潜入,远道而来的鸟群短促的亮嗓
赶写着村庄的寄语,最后的落日宠幸一株孕体
的晚季稻。舟子和梭和对讲机那些往昔的传说托付给
一朵率性奔放的浪花,每一声巨响青骢马乱云
宛然空旷了投向海的蛰萤的聚散离合
浪迹所到之处,颠簸的雄姿‘秒杀’远道而来的播客
惊呼中访客陆地的记忆仿佛被吞噬殆尽
而此刻温暖的家园、繁忙的锚地
已成为航海图上小得不能再小的点状物
渔人准备在澄碧的波面开始叙事
收起团栾笑语,捕捞大海神一般的‘网剧’
却没有一顶网格状的渔具下沉,碰海的铁壳船
将古老三桅船的喧哗*,卷起来裁成隐隐残霞
弥望的是没有帆和橹接近的旷远海天
只有被深蓝净化过的眸子浅笑,和闯进镜头
却又飘忽不定的岩屿,彼此保持间距
浪恬波静也许是一种修为,赶海人究其一生
是和风浪共存,至于海的修为谁也无法确定
是属于远方,还是属于总在奔赴远方的渔人
贰
别离祖母的岸、父亲宽阔的手掌
在中国海的腰际线发动引擎*
每一次远洋,细心的老轨总要问
备足了淡水、蔬菜和维生素没有?
有时候年长的船长还会在码头叫住
新加入的大学生船员,让他带上防滑靴
足够的衣袜,还有晕船药、苏打饼干*
那些男人的身影与灯影交合时
思念的距离被晃曳的影子投射
在远方,渔人独享的诗歌在海上骤成
然后半年后或者等来年春暖花开归帆时
在古老的云屿一遍遍吟咏给岸听
而我至今也没有读腻海风、洋流、塔灯、哆嗦的鱼唇
翻阅着海上疾厉而瞬息万变的季风,有时候却没有
马上读懂跃然纸上的鱼和渔人的群像
我想我需要一生解读海和悠长的岸线
并不是因为愚钝 ,或者诵过即忘
那些弄潮儿,那些渔猎的非凡时刻,甚至那些海鸟的发音
注定成为我案几上堆积的风暴。而当真正的风暴来临时
在时光发生的人世间,还有一只丑陋的八爪鱼
惦记我,渔人咸香的果实味在堆满蟹笼的滩涂上
四处游弋,触碰我的乡愁,宛如海子说的那样——
海水点亮我,垂死的头颅。我想纺锤体的涨潮
已然渗入早秋的时辰,就在夜幕快悬缒的时候
一人一酒一鱼,岂不快哉!
又见日出
高声部的黎明潮 ,仿佛从地幔深处
涌出的感叹词,抑或隋唐大漠扬蹄的响马
夜奔,以一种澎湃,以一种激越
将漫无际涯的海借铿锵的涛声展示
时间好像并不窘迫,风却总是
迫不及待地袒露海陆的情怀
等不到天亮,赶着海超越云雨、帆的副歌
而渔舟背负的主歌出了锚地,在长江口
用叠浪的方式,用惠人的方式
用酒酣后壮士断腕的方式——
用割网沉坠的方式唱响*
“斩断,斩断!”长江口渔场的洋面上
斩下去的是兄弟的口粮、孩子的滑轮车
母亲的翘盼、妻子看中的新款网鞋
如果犹疑,那就是十六条鲜活的生命
如果放弃,那就是自己和兄弟的希望全部落空
逆潮而上,开足马力,箭一般扑向事发海域
用最快的速度和最准确的航线
搜寻十六个渔人——陌生的同业者
抱着浮标的、徒手漂在海面上的
绝望开始让他们的身子发冷、发颤
当橘黄色救生圈抛来时,晚霞快要退场
虚弱的身体和救生圈相遇,狂奔的泪水抱住古道热肠
那一刻大海馈赠他们的不仅仅是
以风为信以苦作舟的重复经历
那一夜,当黎明东方既白的时候
潮水和海风交织着舞荡着漫过耳际与眸子
那十六个壮汉,第一次觉得在海上观日出
是如此壮阔如此亲切,又是如此妙不可言
注释:
*:钓鱿船天黑前赶往鱿鱼集中的海域,鱿鱼一般在夜晚钓为宜,渔民夜间钓鱿时不宜大声喧哗。*:学者认为东海处在中国海的腰际线。*:据说苏打饼干略有抑酸作用。*:2021年9月26日,长江口渔场洋面上,一艘渔船遇险沉没,16名船员全部落水。生死关头,浙岱渔11492船中止作业,一分钟内船和蟹笼的连接绳斩断,1500只蟹笼和2000多斤梭子蟹瞬间沉入大海。在事发海域,16个渔民全部获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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