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胜,诗人、博物旅行家。重庆文学院专业作家,重庆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曾获鲁迅文学奖、诗刊年度诗人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重庆市科技进步二等奖。
西楼夜凭栏(组诗)
西楼夜凭栏
蝴蝶困于油彩,老虎困于水墨
我们诉诸笔端的皆是牢笼
竹困于自己的节,金龟子困于自己的金属
曲终人散,卸妆的人终生困于自己的歌喉
我们偏执而热烈的创造源于何处?
——或者,只是模仿创造者的偏执和热烈?
如果时光只是无边的画纸
谁在挥墨如雨,又后退几步端详?
谁在决定王维困于唐朝?而我困于此生?
这蓝色的宇宙,这无穷尽的寂寥啊
终南山如是说
终南山从你的书架升起
朝朝暮暮,悬挂在你日常生活的上空
如果,在斗室中没获得过寂静
即使四面荒野,也不可能获得
这里的林木,和他山的林木没有区别
这里的大地,也是你天天所踩
你带着自己的终南山来到这里
打坐、对饮、拍视频,终于把它彻底用光
我目送过所有离开的人,双手空空
人们不可能带走不存在的事物
四面山的黄昏
八月瓜是月亮形的堰塞湖
四照花果是球形的堰塞湖
苦苦挽留有什么用呢
一切都将倾泻而出
此刻,带着甜腥味的暗黑事物
要去寻找更危险的美
此刻,酿造已久的小镇
像明亮的蜂巢,传来微弱的轰鸣声
此刻,阳台上的恋人,像刚取出的蜂蜜
一切甜蜜而又无可挽回
给
时间被一个名字覆盖,多么幸运
我们成为彼此的囚徒,多么幸运
永不疲倦地描绘一个全新的世界
又永不甘心地,降落到自己的城市里
两种存在,从我们身上撕出一个疼痛的窗口
真实像一束光线照射进来
我们看到了落日,这红色病人
正失魂落魄地经过窗前
我们看到了自己,在平庸的生活中
努力保持着理性,像心中镶嵌着十个医生
清泉镇的春天
杏花开的时候,龙泉山脉的阴影里
坐着一个孤独的人
身下的岩石,不再开启的箱子
里面有他不想再次进入的尘世
或者,一个地铁车站,装满穿梭不停的旅程
而他已是蒸发到空中的云朵
仿佛是奇迹——此刻,他坐领了整个山脉的孤独
而龙泉山正缓缓起身
抖落百年落花,借用年轻人的肉体
像是要进城买一壶小酒
他不分昼夜地坐着,直到身下微微发光
仿佛那里有一条银河
每到傍晚,人们都会看见一座孤峰
由东向西,呼啸着穿过成都
他们在借来的旅程中战栗
在陌生人的故事里时而懊恼,时而悲喜交集
终于,樱桃红时,在茂昭书院
他们如释重负地交出对方的一生
“你累了吧,我还想再试试。”
年轻人站起,双眼明亮,身后斜插一支闪电
致长夜
一首诗连接起了所有洞穴
另一首诗
唤醒了世界上的最后一个疯子
大海在他的身体里醒来
我们听到巨兽的低声咆哮
他举着镣铐,辨认着身后的脚印
“醒来吧,洞穴们!
看看我写下的,是诗,它们全部都是诗……”
在他消失的地方
一个巨大的、蓝色的漩涡,从人们的上方掠过
每一个人都站在那里
就像,他们从未离开过地面一样
礼物
第一次看见大海的时候
我哭了,他说
孩童时绘制的大海
被它复刻在灿烂夕阳中
这是我一生中的奇异时刻
大海不会退回任何礼物
不管是来自远方危险而美丽的狂想
还是沙滩尽头的叹息
它收下了一切
并用漫长的沉默赞美了它们
西江河之晨
柳树像一个老书生,站在河岸边缘
月亮从水里抽身而出
上升,逐渐恢复着重量
波涛万顷,那个度假的人
其实是想度自己
掠过我的蝴蝶突然战栗——
经过的街道,已转移到它翅膀之上
这不省心的尘世啊
此刻,就在此刻
每件事物变得不同
包括我这个散步的人
时间之上,仿佛有一块隐形的磁铁
我们只是踮着脚的粉末
只是以某种方式
挣脱昔日之我,倾听着
来自宇宙深处的寂静
拾光之年
未经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的
旧年将尽,而朝阳仍旧如同初生
像炉口,它滚烫的液体
在大地上寻找完美的容器
松树、向日葵、红景天
窗前默默伫立的我们
在经历惊涛骇浪之后,各自用自己的方式
收集着微弱的火苗
向上的生命,都有两片对称的叶子
一片是爱,一片是批判
它们以共同的守护,在所有果实中
恢复宇宙的秩序
我们的母亲,在花园里散步归来
风雨不惊,安详如初
晨光照着她花白的鬓发
像照着一座庙宇的屋顶
“头条诗人”总第769期,内容选自《草堂》2023年第2期
李元胜
和同时代的许多诗人一样,我的写作更多源于阅读的启发,当来自其他时代的经验帮助我们理解眼前的世界时,会有效地触发我的写作灵感。对诗歌写作来说,它有一个显而易见的好处,即将你写的是身边的日常事件,但你不会困于其中,因为你会忍不住把它们放到不同时代去比较,从而获得更广阔的视野。书房的逼仄和视野的广阔,经常是一对反比关系。逼仄裁剪了你身边的现实,而书架上的不同语种的闪电给你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启发。我偏爱在书房场景里的写作,可以更直观地对自己说,现实并不只是你的所见所闻,还包括一代代人类文化精英的所见所闻,特别是他们的所思。
但是,十年的田野考察之后,从 2011 年起,不知不觉中,我又有了新的偏爱的写诗的方式,就是把大自然对我的漫长的重新教育,及时地记录下来,甚至就在野外完整地写下它们。我觉得之所以发生这样的转变,源于大自然对我的漫长的重新教育,如何放下习惯已久的观察和呈现方式,接受大地提供的更朴素的呈现世界的方式。
我自己的经验是这样,长期的田野考察现场给我提供了素材,我说的素材既是内容的素材,也是思考和想象力的素材。正是在这些来自于现场的素材中,我发现了从未书写过的原始诗意和生命故事。有时候,大自然的现场并不提供具体的素材,它提供的是全新的书写方法甚至文本结构方面的启发性。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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