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题记:健忘乡野,健忘草花和涧水的摇姿,对于任何一个有稼穑经历的知青来说,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岁月流逝,人生的大河中开始浮起回忆的岛屿”——傅雷先生译作里的这句话我了然于胸,也一并忘了吧。麦田守望者的乱弹琴,希望不是推土机的咒语。
壹
朋友说,常常要提醒自己——
把固有的心情藏好,假装随波逐流
假面具也不是不可以,赞词、嘉赏
和习惯的风向标,全蒸发也没什么了不起
接受现实,接受所有如意不如意的改变
甚至要学会忘记美好,忘得越快越好
世界变化太快,记忆成为有害气体
污浊一个氧原子和两个氢原子的蜿蜒
更不要细想什么,譬如某些时髦词语来去匆匆
霸屏也疾退频也忽,都用不着惊悚地追问
然后路过西乡,我嘴巴微张,记忆逆流而上
原本穗子暴动的地方,一辆半身蹭满泥巴
的黄色工程车蜷缩着。青草随风摇曳
涌起的草浪足以将我的视线撞破、淹没
来不及戴上面具,装作与己无关
我担心麻雀的食欲是否禁锢
要不然是它们集体迁移了,云游四海
到长出穗子的地方,寻找稻草人千篇
一律的姿势:双臂张开,头顶破旧的竹笠
连鸟儿都比我聪慧,用快捷的颖悟装束弧线
所以它们总是鸣啭着飞在我前头,在我静默和思索
的时候,从我带有若干个疑问词的排比句中果敢地飞出
汽车开出很远了,我扭头望去
居然见到一大片芳草仿佛中了咒语:烟消云散
这时猛然想起朋友的告诫,路过西乡时把眼睛
嘴巴能关的都关上,靠在刷有广告的椅背上小憩一会
在西郊下车,我双手环住纹丝不动的身子
像当年抱住丰满的谷浪,却觉得似曾相熟的
晚秋的风里透着几许泄气的荒凉。一想到
那熟透的金黄的色系脑海里恐怕又要砍掉些许
突然不可阻逆地想起蔗农狂砍青皮、红皮的甘蔗
然后将泥土翻新,将笑容留下,将美好交与糖厂
这种泾渭分明的对比,我怀疑我的心速成地老化
幸好回到久别的家中,发觉一切没变
除了尘埃四处游荡后倦怠的痕迹。于是,我好欣慰
贰
半年后,那片丰盈的土地那片荒芜的土地
开始脱离乡土古老词语的束缚,直至完全
偏离田畴的意义,开始卸除“土地”这个乡村的引擎
曾经注册土地和谷浪的青春期农民
曾经将稗子留下将青禾揪了的小城少女
被朋友命令的口吻、无可辩驳的口吻盘旋于部分发际色变的顶冠
——新一轮的遗忘强迫症我得赶紧患上
宜早不宜迟。我回复并笃信:我开始健忘乡野
健忘溪涧的摇姿,健忘草花的素丽
健忘雪爬上拦腰系着细草绳的白菜梆子*
我不敢笃信,所有的毁灭是另一种美好的肇始
不过这回我遵命把脑子里旧有的铺排打碎
哪怕谷穗被风吹到小河对岸也不去追赶,来年
总会有新的萌芽将我迷醉,总会有巨大而厚实
的期冀向我召唤,将我快要冷凝的静默殷勤地唤醒
此刻放下写累的笔,抚摸双手四十年前盘根的粗糙
心里固有却陡起的粗糙,好像对谁都无以言说
田野里的乱草何时在我心里涨满的呢?
庄稼的质问常常趁我灵光乍现时‘犯上作乱’
一直从靠谱的胸间蛮力地往上,嚣张地往上推涌
堵在非烟道的喉管,我原本并不衰朽的思绪趋于窒息
时间将我的目光杀伐,我狠狠心将诗歌杀伐将心情杀伐
甚至渴盼患上麻木症,加入暮年提早到来的症候群
让我气恼的是没等患上健忘症、麻木症
在我身上哑寂和乱弹已经开打,有时候我实在
无法劝架和防堵,所以杞人忧天式的矫情无法回避
总有一天,脑皮层里的穗子,诗歌里的穗子
也许都会离我而去,扔下荒芜的我,扔下荒芜
的笔头,以及四散逃逸的草茎、野云、小池塘
多年后,坐在满山盛开的野杜鹃丛间
数着落魄的溪涧断续的回声,将时光拉远
静静地思念少年落户的老庄和庄子里
走丢的“麦田守望者”,算是奢侈了吧?
注释:
*:野外生长的白菜未完全长成前,拦腰系上细草绳,即使遇见暴风雪也不容易垮塌,菜心坚裹,菜的貌相好,空气中的沙尘也不容易进入。写于2014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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