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青,男,1991年生,高校教师。作品散见于《诗刊》《文艺报》《扬子江诗刊》《诗歌月刊》《雨花》《上海诗人》《中西诗歌》《新文学评论》等。曾获江苏十佳青年诗人奖,青春文学奖,入选长三角新青年诗会,创作的影像诗入围德国斑马诗歌电影节;作品入选2021中国诗歌学会年度诗选《时间之外的马车》,策展南京大学国家双创示范基地文创平台,南京中国科举博物馆,可一美术馆《观象——诗歌意象视觉艺术展》。部分作品译成英文、德文。现居南京。
花重
花瓣可以变重
故人值得等待
晒干的信笺可以折成船
船上不是空无一人
那些影子在水里伸直脚尖
直到皮肤在轰鸣中平静
大雾弥漫,越来越重
花瓣的泪腺变得肥大
而她的肩膀会再次靠近
带着绯红针眼,带着花的巫术
我醒来时,世界掉进墨里
月亮像焊接云朵的火花
溅在城市并拢的手指缝间
广场在恍惚中睡去
身上满是羞怯的芳草
夏天裸露在外的肩
一半被淋湿了
雷电是上面的咬痕
我醒来时
世界已掉进墨里
晚风,为船只研墨的书童
斜倚在波纹里低吟:
“一个独自在黑暗中醒来的人
太容易爱上一个人了”
夜语
抚琴的手满是伤痕
抚摸城市。城市的骨骼
如此顺滑,摸到哪里都一样
出租车里信号嘈杂
黑夜是只对我嘶吼的公猫
六朝的事都在这儿了,有时候
还是不要和世界发生太多的联系
木抽屉的漆黑也是我们的漆黑
禁欲的拳击手发出母兽般的嚎叫
抛弃一个玩具熊,跟抛弃一个婴儿
有什么区别?廉价的快乐如沙子
将人磨成工具
春天的手将我撕成柳絮
手机屏幕是我的湖水
童年时我差点在池塘淹死
可惜,最终被邻居救了上来
很多人觉得最过瘾的
就是把下水的梯子拆掉
而我独喜欢深夜的耳鸣
因为耳鸣提醒我还活着
我也喜欢安静
安静时才能听见
整个春天的耳鸣
花白
夜。黑发熬成白发
房间里的行李箱
塞满厌倦
即使空无一人
信号灯也会独自
挣扎到天亮
害怕闭眼后
无法从信里醒来
面膜。脸的白色床单
夜空闪了一下远光灯
很多只眼睛胀痛
耳边轻唱的旋律
深埋进月光的骨灰
清晨从镜中苏醒
夜,头已花白
秋天已精疲力尽
将秋天卷进一支烟
对着枯叶燃尽
把桂花扔进垃圾桶
再浇上黄酒
断掉的蛛网
曾有人平躺上去
他想拆下秋千
做成船桨渡河
跟浪费的日子比
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鱼的肝脏已冻上
没人焐得化
河面千疮百孔
无论如何努力
红叶都成为树的白发
但愿有一天
他能跳进你眼窝
与秋色同归于尽
舀
午夜,摇晃的乌篷上
两片湿漉漉的叶子,叠着
过往,叠着
冰凉的我,下坠,破碎
散落在小河
她朝我下坠的方向喊道:
“别怕,我原本是
天上的——月亮。”
午夜,摇晃的乌篷上
月亮用酒窝
把四散漂流的我
一一舀起
(“头条诗人”总第742期,内容选自《芙蓉》2022年第6期)
惊异的早晨(创作谈)
汗青
这批作品对我而言,与其说是创作,不如称为练笔。它们只是写作训练的阶段性产物,是交出的作业,有很多不完备的地方。写下的文字被人看到,本身就是一件让人羞愧的事,如果你对文字真诚的话。创作谈总像是作者的辩护词,也像是诗人的忏悔录——我们对文字的不负责,有一天会遭报应的。桑塔耶下定义道:“诗歌是一种方法与涵义有同样意义的语言;诗歌是一种为了语言、为了语言自身的美的语言。” 诗人们通过这种独特的语言艺术形式,展现他们内心深处的美。而美的产生,是需要特定条件的,每个创作者的方法不同。对我而言,诗意产生的过程就是感性和理性力量,经由“陌生化”技巧转化为触觉,使读者“惊异”。佩斯说:“诗歌是惊异的女儿。”尼采说:“诗,是将现实引向新的早晨。”在这一阶段,我较为追求意象鲜明、奇异而准确,这种追求来自中国古诗和新象征主义以及意象主义。
古诗的意象鲜明如画,可以通过感官、触觉的传达绕过人的逻辑。西方的意象奇异,象征义丰富,但有时稍显晦涩。将这两种意象的优点集中起来,即是“鲜明、奇异而准确。” 这种风格我也保留到了我拍摄的影像诗中。德国斑马诗歌电影节给的入围评语中提到我的作品“超现实而明晰”。
勒韦尔认为:“诗存在于现在还不存在的东西中。诗存在于我们现在还缺少的东西中。诗存在于我们正在寻求的东西中。诗存在于我们身上,但不受现在的我们支配,而受我们想要成为的我们支配。诗存在于我们想要去的地方,但我们现在还不在那儿。”这也是我迷恋超现实主义的原因。我诗中的一些超现实情景,对于某些读者而言,可能是一种难以接受的割裂,但对我而言却是“更高的真实”。另外,我仍在尝试如何在不降低现代意味与诗意浓度的同时,减少和淡化过于奇异的意象。但这也不意味着我们就要走到另一个极端,即完全无视语言艺术的形式规则。
我们不应丢失中国卓越的诗歌传统,如果写得完全如同一个西方诗人,那么这种没有根基的诗歌是自毁庙宇,自我放逐,如董其昌所言:“能分不能合。”洛夫言道:“我们放弃了格律陈陈相因的语法、陈旧的审美思维模式,但我们不应放弃古典诗中那种超越时空,万古常新的美的意象,譬如王维的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月出惊山鸟’这个意象多么美,又多么现代,我认为凡是具有创造性的美,就是具有现代性的美。”
可能有些读者会觉得我这部分作品修辞过于繁复,这很有道理。但我同样担心,过于简易的语言,更加苍白空洞,仍然会沦于无效表达。过于节省修辞的创作在取消“作者”的同时,也取消了风格。只制造一些密码,谜题,是草率且不负责任的。如果诗中缺乏所谓“人为”痕迹,那也势必会否定掉一大部分“人性”。不言而喻,在人工智能随意“写作”的时代,“人性”应当是诗中最珍贵的东西了。如果我们的诗看上去与人工智能模拟出来的没什么区别,那将是人类永恒的失败。
我宁愿选择宏大,“宏大”对我的写作意味着“深入”。深入思维,深入情绪,才是对生命所承受的每一份苦难的尊重。
需要警惕的是,脱离了具体的艺术形式,看似是在谈艺术,实际上是在谈艺术作品之外的事情;脱离了具体的语言形式,看似在谈诗,实则在谈诗以外的东西。看似是写诗,实际上是在写关于诗的东西。对抽象词汇的过度迷恋,无节制的引用, 生出了更多败笔。这对作品本身,是干扰,是噪音,会引发哲学对文学的霸凌,思想对艺术的霸凌。我们已经忘了,自身本就是件能发出极致旋律的乐器。
让一个人真正接受自己是件很难的事。写诗似乎是一种治疗,让我们认同自己的各种缺陷。我们越是欠缺什么,在诗里最具异彩的就是什么;我们在人生中丢失的是什么,在诗中不朽的就是什么。
影像时代,我们的眼睛似乎更容易疲劳,更容易脏,更易失去生机,是诗重新养活了眼睛。创作时,诗人能看见那些不同寻常的,缓慢的,有温度的,美的东西。这是诗人的宿命中最温暖的一部分。仿佛有一只眼能带着我从死亡的国度回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充满了美的异像。有一只诗歌的手,将快要窒息的我们从生命的泥潭里硬生生拽出。写诗也是一场挖掘——往文字的土壤里深挖,穿过人性的层层隐秘,发掘出一个个千疮百孔的铜人,无论这对我们的身体是否有所损害,无论我们是否能闻到正散发的腥味。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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