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荣,本名褚佩荣,生于1964年2月,出版过多部诗集及散文随笔集,参加过《诗刊》社第十届青春诗会,曾获《诗刊》《诗歌月刊》《人民文学》《北京文学》等刊物年度诗歌奖,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优秀作家贡献奖,首届徐志摩青年诗人奖,第二届中国女性文学奖,刘章诗歌奖,十月文学奖,全国第四届鲁迅文学奖等。
语势舒缓,是一个诗人内心的底气,其放松的尺度直接衡量出一个诗人是否具备掌控能力和发散性的能量,语势的独特使用,是诗人对诗歌自觉意识和后天修炼和修为的结合与表现,它与诗人个人的生存经验,同时有着千丝万缕的内在关联。语势舒缓是荣荣诗歌的一个重要特点,它是诗人感官上的无限制接通。她的组诗《起身的人》,一个动字“起”,就让这个题目隐含着不尽的故事性。诗人凭着敏锐的观察力、捕捉力和想象力,构成了整租诗里的人与这个世界极其过去与将来的种种镜像。在对这些镜像的凝视中,一些无法被穷尽的渺远,被诗人逐渐明晰、参与和共融,从而在她舒缓的语势里持续不断地绵延和丰富。其次是细节。巴尔扎克说:唯有细节将组成作品的价值。在这组诗里,细节的鲜活、立体,篆刻一样吸引着我们,让我们活在这些文字托起来的细节里,而完全忘记了下一个瞬间。
第一首《告别》,诗人轻缓的语调,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似乎只是轻触之下,便表现出内中之重。诗开头用一个人的“鱼眼”这一细节引伸开去,紧随其后的一个个隐喻交替出现,读者只需跟着这些隐喻进去,便能抵达人性的最隐秘处。而其新鲜又深度介入的语言,则是诗人对生死本质和想象的重新释解和命名。第二首《随记》,开头一个细节与一个想象的契合,令人忍不住拍案叫绝,随后运用的比喻,在此细节和想象上,更递进一步,让前节的细节变得更加的开阔与发人深省,第三节诗点出诗眼,这个诗眼的绝妙,令人走进去,几乎走不出来。第三首《你的模样》开头用的是两个细节,这两个细节的描述,却把同样是关乎生死的命题,诠释得如三月熏风般温暖和抒情,赋予死亡这类沉重题材,以超常的生命意识和灵动的色彩。或许因为心存阳光,荣荣总能将发现先消融于语言的深邃,再进行重新回暖,在几乎不相容性中萃取诗意,以抚平我们多感而易伤的一颗心。第四首《干杯》,写的是饮酒之人。诗人在写实与写虚手法的交替运用上,主体与客体的相互倒错中,让一些事无限大,又无限小,所有这些皆因为酒能让人还原一些本心。第五首《场景》,被诗人置放在一个特定的语境中,“起身、巨尾、潜逃、惊悚、拐弯、地动、争先、尖叫”这些充满感性的语词,犹如一道强光洞彻开诗的另一个层面,这是诗人展示生命内部冲突,表现出的一种“具象的抽象”的心灵图景。
接下来的七首诗,清晰的肉身痛感和精神负荷,尘世庸常和震荡,经诗人凝视和发现,不再是一种形而上的观念,而被创造性成像。诗人强烈的感官表达与自“我”消融,以及语言对文字背后的指涉意义,使组诗《起身的人》,生成了丰盈的现代性。尤其是荣荣的文字,质朴而自带光泽,和她的笑容一样,纯粹得不带一丝杂质,当它水一样荡漾开来时,倾其所有,没有一丝保留,薄薄的,几近透明。它给人类的溯源和终极问题带来了一股清流,而成为另一种抒情!
——孙思
告别
与一个人别,看他走远,
从人形,到小小一点,
然后不见,像从没出现。
也可以这样:
宽敞的前路上突然
来个拐弯,也可能是地陷。
或者天门忽开,其时有云彩蔽日。
还可以这样:
他躺在那里,一场假寐:
这是他脱下的躯壳,
我猜想着远方那个叫醒的钟点。
而所有不见他的地方,
回望时,都置入虚空。
随记
相片上,他奇诡的鱼眼
正用太多的眼白应付着不耐烦,
黑眼珠是误入夜空的忍隐之星。
看上去仍是和谐的,
像内心许多的空白置身于荒野,
总让人寻思良久。
回神时,一棵稍显零落的大树,
在河边躲闪,兀自横竖,
两只鸥鸟的水影深深浅浅。
你的模样
“我还能活多久?”你眯起的眼里
有狡黠有豁达,言外之语是对抗病魔的
“你奈我何”。这最后的笑模样,
自带魔性,让我又一次相信“来日方长”。
两天后你仍是主角,我们围着你,
看你安然的睡模样,暖暖的,
像你一贯收敛的性子,像你的温和,
一直一直的谦逊,像你自我修养的一生,
只为成一个向阳的天体。
你做到了,时间也对你停摆了,
你拥有了真正的远方。
这是不是代价?仿佛听到了质疑,
我看到你的眼睛,眨了一下,
你的亲人说,是我自己眨眼了,
是我自己在认同。一切从来都是倒着来的,
你的好,我们的好,都是内心所需。
像阳光与雨露,花朵和绿意,
大地上所有止不住的善意,还有梦想。
梦想很大,始终陪着我们,
往回走的时候就是怀念,比如此刻,
你醒过来,大声说话,
让蓝军越过防线,解锁几个童话,
即使仍喘着,忍着周身不适。
这是我们的奢侈。相处的够久了,
寻常日子里的平和,终究留下来了,
还有你的文字,你的相片,你的种种事迹,
全成为一个人的模样,你的模样。
此时,也混同了我、我们集体的模样。
干杯
这个专程赶来的人,
眼里仍有星星,怀里藏只月亮。
比600年更久远的星月,
也在一杯酒里相融。
想象那条唤作水井街的闹市,
有人醒着醉了,有人醉着醒了,
醉里有一口口清洌的甜井,
轻易举成一只只敞亮的杯具。
现在是这个过来人,
同时举起他浓郁的年代感。
他始终退不下去的激烈,
始终高涨着的怅然,
还有止不住就要井喷的故事,
必须用水井坊压压。
一杯压不住的,就再来一杯。
两个人,一瓶水井坊,
他终究是一个入局者。
而局外的我,终究是那个
被宽慰并鼓舞的人。
场景
起身的人,突然被巨尾所累,
他的惊悚里,有第三者在潜逃。
与此对应的是那个拐弯的,
他正目睹一场地动,这让他认为自己是
有罪的。另有人抬头便看见,
天空垂下的漫长暗梯,往上走的
全是一些争先的尘土,它们在尖叫,
尖叫里有一条肥大的舌头,
堵住几个小世界的食物之门。
与此无关的我,也在最后的告别里,
再次丢掉一丁点的自己。
此刻,那个置身于陌生空间,
终于成为自己敌人的,是我。
净峰寺参谒弘一法师旧居
那位苦行僧在这寓居半年,
只为种几棵清凉的菊花。
我看到的,一定是你栽下的,
瘦削的,干净的,
佳色出尘,一如你。
山上览景,寺里认心,
我还不是觉悟者。
但我一定是你说的那个后来人,
也终能摸到独属于我的那道觉悟之门。
寓言
这里雨着,那边下雪。
一滴泪从这里出发,在那边
穿上纯白的棉袍。
倒过来,一场大雪奔跑而来,
你虚拟的身影,在虚拟的
日夜,零落成雨。
反省时,你就是她,
之间有你鞍前马后奔走的喧嚣。
或者是各自的固执与不思悔改,
并始终隔着一个镜面,互为桃李。
卑微
他的卑微是一张最小面值的纸币
卡在底线上。
每一次弯腰捡拾,
都像从自我的深渊里打捞自己。
他的头顶之上布满
消费的乱石。
平行宇宙
有一个我,忘记了你。
有一个我,背负着你。
有一个我,与你融为一体。
有一个我,翻过一座高墙。
与你同时跌入一个春天。
还有一个我厌恶忘了你的我,
还有一个我厌恶记得你的我,
还有一个我转了个身,成为你。
向寺
“总有一位与他相似。”
十八罗汉里找到一个神似的,
那是多少年前的你?多少年后的你?
眼下,你仍走在既定的逻辑里,
趋义或趋利。被克制或锤打的意志,
内心的繁华与凋敝,暗潮奔涌。
但这些都必需略过,
像风过后澄静的水面,
那些追溯或怀想
我还有时间,拨开云雾,
还能用当下的真心慢慢相认。
前尘来世里你真切的模样。
互镜
我盯着橱窗看了半天,
心说,这女人怎么长的,
也太不讲究了点。
我动时她也动了,
她也在盯着我,
眼里的嫌弃,如出一辙。
(“头条诗人”总第719期,内容选自《上海诗人》2022年第5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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