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松,本名陈敬松。1977年生于安徽省砀山县,现居青海省格尔木市。汉族,诗人。1996年公开发表作品,诗歌、散文、小说见于《诗刊》《散文》《青年文学》《星星》《散文诗》《扬子江诗刊》《花城》《作品》等刊物。著有诗集《纸上涟漪》等5部,散文集《提灯少年》1部。有作品收入全国幼儿师范学校语文课本及数十部选本。获青海省青年文学奖、“中国·散文诗大奖”、《诗潮》年度诗歌奖等奖项。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39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
产科
每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子都有一颗决绝之心,她将独自面对生命的陡崖,忐忑,又满怀欢欣。
一方人世间最纯净的净土,生长出最嫩的新芽,以及一条大河新鲜的浪花。
源远流长的血脉延伸出姓氏的古老的枝丫。
牵连的脐带,传承着心跳、悲喜,以及血液的潜流。
你喜悦,却流出泪水;
你忧伤,却满怀着蜜意。
有人到来,有人做了恒久的远行。
一声啼哭,嘹亮,干净,迎迓了这个新鲜又陌生的人间。
婴儿保育箱
你的娇弱,将暂时由这小小的城堡来守护。
围绕着你的,都是温柔的目光、甜蜜的笑意。
温暖如春,一枚小小的胚芽,已在人间着床。
这小小的佑护,为你推开,你遇到的第一场人生风雨。雷霆在远处滚过,闪电在天空镌刻下言辞,希望你能在以后的人生里,把晦涩读成明净,把坎坷读成坦途。
而现在,你睡得那么香甜,嘴角小小的微笑,开成世间最纯净的那朵花。
恒温恒湿,但你终将走出这暂时的伊甸园。
为你祝福的人,希望这个世界,如抱着你的保育箱那样,对你温柔以待。
骨科,或接骨术
弥合骨头上细小的缝隙,把断掉的骨头重新接续在一起,把弥漫的疼痛的阴翳赶出身体。
牵引,复位,用夹板固定——
这身体内被重整的河山。
医者仁心,那些骨科医生,用双手布施春风,用钢钉,让断裂破碎的骨头,重新坚硬,辅之以一味味的药剂,让珍贵的健康,失而复得。
那些慢慢恢复中的患者,学步的孩子一般,轻手轻脚,却重新挺直了腰身。
那些自断脊骨,习惯于向权杖、冠冕弯腰的人啊,需要一次彻底的接骨术。
心外科
你们一次次见到破碎之心。
那些钢铁般坚固的,也有玻璃般的脆弱。
赤诚相见,你们见到了那么多的缺血、心律失常,见到了那么多最深最隐秘的角落,见到了那么多的缝隙与旧伤,只是,你们能否解读出那些破碎后面的故事。
残缺的主动脉瓣:一扇无法完全关闭的往事之门。
那些反流的血液,是回忆的潮汐,翻卷着破碎的浪花和隐隐的痛。
这纷纭的生命,有多少需要抚慰的暗伤?有多少需要细细缝补的胸腔?
内分泌
那些微小的事物,被无视,被忽略。
像轻薄的空气流布于世界,你无法看清,无法触摸,它们,则更隐秘地潜伏于我们血液的河流、骨骼的宫殿。
它们赐予我们以安然、淡定,也会突如其来赐予我们以心慌气短,手足无措。
它们赐予我们以力量,也会把它釜底抽薪般取走。
它们让我们阴柔,也让我们阳刚。它们让我们拥有沸腾的快乐,也布下浓雾般的忧伤。它们让我们循规蹈矩,也让我们放荡不羁,离经叛道。
雌激素、孕激素、雌二醇、雌三醇、孕酮、睾酮……胰高血糖素和胰岛素……甲状腺激素、促肾上腺激素、促甲状腺激素……内啡肽、多巴胺……
这些明亮的元素,在我们体内隐身。
它们谨守秩序,我们就有了稳固的河山,璀璨的生命的花园。
……
它们从不曾现身,却一再提醒我们:
请别忽视那些弱的,小的……
中药房
古旧,幽深,草木芬芳,静默如谜。
浮动的暗香把人引向一条条的幽微之路。
在炙热聒噪的阳光中独守一份寂静与清凉。
甘苦自知,一只只药屉面容清癯,严肃,深怀悬壶济世之心。味甘味苦,性温性凉,一味味中药,平心静气,等待着被配伍,被调制。
在时间中贮藏,那些张扬的辛辣的心性慢慢变得平和下来。隐秘的药性,在幽暗沁凉的药屉中,生出明亮的慈悲与温煦。
阳光炽烈的午后,白发的坐堂医生面容温和,端坐在药香的凉阴中,按方取药,他不知道,是他的微笑,在取药人心里已生出了宁静而温和的药性。
戥子陈旧,唯秤杆上的星辰明亮,仍能准确地称量出那些草木一分一毫的重量,甚至可以称量出世道人心,以及时间的沧桑。
救人时,也是自己的一次修行,煅,炒,炙,煨,漂,润,蒸,煮……那些干涩的根、茎、叶,被水和火再次唤醒。
那些浮动的幽暗的香气又一次具体起来,那些陈腐的形容枯槁的事物在肉体的器皿中又一次活了过来。
CT室
那些无法触摸的血液的涛声,那些或急或缓的心跳,那些支撑我们昂然而行的明亮的钙质,得以显现。
黑色的胶片上,骨骼如此洁白,肉体内沉睡的骨头,是我们最干净的底线。
仔细地寻找,我想从自己得以显影的脊椎与肋骨里,找出那些坚硬的铜和铁,四十余年相伴,它们陪我穿过人世里一场场的暴雨狂雪,它们让我的脊柱一直保持刚强、笔直,让我像那株在风雨中永远也不会倒伏的麦子!
我还想找出骨骼中的磷——
它们淡蓝的光焰,细弱,却如此干净,是我们每个人珍藏并一直小心呵护的灵魂之灯盏?
多年以后,我们终将沉入黑夜,可它们,还将亮起不屈的光,还将用小小的幽微的光,把我们从尘埃与黑暗中指认出来!
颈椎、胸椎,肱骨、尺骨、桡骨、股骨、髌骨、胫骨、腓骨……颅骨,它们让我倍受安慰,深埋于肉体,依然守住我生命最初的白。
鸟笼般的肋骨,美如花瓣,在我胸腔的疆域内,我那颗铿锵的心,依然小鸟般歌唱着。
哦,那个对于心脏公正而客观的结论让我欣慰——
四十多年了,它依然“居中,无质变”,依然臣服于我的良知。
它从不曾褪色,依然鲜红。
它跳动如昔,像上天安置于我体内的时钟。
牙科:向一副假牙致敬
电钻,镊子,老虎钳,超声刀……一生倔强的父亲,顺从于那个牙科医生的命令,展示出自己的隐痛。曾经在生活中咬紧牙关的那些牙齿已经残缺,要强的父亲,只能把粗糙的生活囫囵吞下……
如同从体内取出的骨头,残缺的牙齿被一根根拔起,空荡荡的口腔如同一个漏洞,无法清晰地说出字正腔圆的生活。
取印模、确定咬合关系、试牙、戴牙……这整齐洁白的仿生品犹如闯入者,漂亮且坚硬,却无法品尝冷暖。
但我还是要向他致敬——
我不在父亲身边的日子,那副仿生品,像父亲的另一个孩子,帮父亲嚼碎生活中坚硬的那部分,让父亲重新尝到那些甜蜜与幸福!
疝气——写给父亲
羞涩的父亲,极力遮掩着小腹上的隐疾,即使面对儿子,他也羞于谈及。
倔强的父亲,总有独自承受的痛,我无法看清,更无法触摸。
沐雨而行的父亲啊,不喊痛,不停歇。那弥漫的隐痛,总会被他云淡风轻地略过。
苦难如钉,沉默的父亲,只在无人时拔出那些带血的病痛的芒刺,独自咀嚼,并咽下苦痛。
告诉我,你的沉默中还埋藏着多少酸与涩,苦与痛?
疝气:这有些陌生的名词,让我了解了你隐喻般的疼痛之一种。
重新学步的人
病房外洒满阳光的楼道里,几个病人术后恢复,正在慢慢地走路。
须发皆白的老人,黄发垂髫的孩子,他们或拄着拐杖,或扶着学步车,缓慢地,歪歪扭扭地走着。
他们都如刚刚学步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提防着哪怕最小的坎坷。
走过了大半生,已见识过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的老人,面容平静,把每一步,都走成了新生。而那个咬紧嘴唇的孩子,则为迈出的每一步而欢欣,20米的楼道,被他走成了一行雀跃的诗行。
老人伸出大拇指,用微笑为孩子送上嘉许。
虽然年纪相差甚远,但眼神交错的瞬间,他们互相交换了对生命的一次相同的体验。
这风风雨雨的人世间,需要他们重新学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
白内障患者
这逐渐模糊的,是视线,还是世界本身?
这浮起的浓雾般的阴翳,来自眼睛,还是内心?
滚滚红尘:巨大的海市蜃楼!
在喧嚣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有谁能分辨得清哪些是真实的具象,哪些是虚假的幻象?
白昼灼心,夜晚狐媚,闪烁的霓虹缭绕成远山烟岚,苍老的夜色里,星辰冷眼旁观。
万物一点点隐形,唯内心和回忆愈见清晰。
——干净的笑,自黑暗的最深处浮升!
内心浑浊的阴翳,最需要拨云见日。
夜色安抚了人间的疼
似与别处的夜色无异,但更深,更宁静,也更加脆薄。
没有顿足捶胸的呼号,没有撕心裂肺的哭泣,也没有尖厉的救护车的嘶鸣。一切都如此安静,草木隐入夜色,它们知道此刻的宁静如此珍贵,已在一个薄薄的梦里隐去了身形。
有些房间灯还亮着,有些房间灯已熄灭。
有多少人睡去了,有多少人还醒着。
难以入眠的灯盏照着谁的不安与焦灼,低眉敛目的夜色安抚了谁的呓语与噩梦?
急诊大楼的门外,一支粗糙的烟卷,在明明灭灭之间,一次次泄露了一个男人的孤独与忧伤。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蓦然响起,一个楼层里的感应灯齐刷刷睁开了眼睛,平静的夜色,打了个激灵……
接下来的时间,整个医院又陷入宁静。
这宁静多么美好,它有世间最温柔最温暖的怀抱,被宁静紧紧抱住的医院,成为夜色中,这个世界最恬淡的侧影。
急救车
它驶过街头,急促而尖厉的叫声让世界惊心,让匆匆赶路的人群侧目,递过一缕温软的悲悯。
十字路口亮起的红灯,也高悬在很多人未卜的前路上,闪烁着森然之光,急遽,冷漠。审时度势,闪电般穿过,在生命的刀刃上,必须争分夺秒。
这紧张空气的制造者,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空气战栗不已,留在原地。
这平复了焦灼的安慰者,多少次,它总在绝望中带着希望而来。在生命逼仄的罅隙中疾驰,穿过黑夜,也穿过白昼,穿过冷雨,也穿过暴雪,它也将一直穿行在这陡峭的人间,向那么多命悬一线的情境施以援手。
住院楼前的小花园
阳光仿如抚慰。
每一朵花都将温暖开至最大。
沙枣,芍药,银露梅,金蔷薇,昨天晚上共同经历了一场苦雨,那个微笑着注视它们的人知道,花蕊噙住的水珠,绝不是它们的泪滴。昨夜的冷风,一次次把它们的头压低,但此时,它们又昂起头来,淡然如佛。
微风分发暗香,那个细嗅蔷薇的人,也领取了时光中涌动向前的芬芳而清澈的潮汐。
那个在病房的窗前长久凝视着小花园的人,他看到一朵金色的蔷薇,摇摇晃晃,把春天提到他的面前。
临终关怀病区
多么平静,一生的风雨都已止息。
多么安然,夕阳无声滑落,暮色入诗。
时光就安静下来,他们说起一生的美好,说起穿过的那一场场风风雨雨,那些走远的时光又返身回来,侧起耳朵,是否有出生时的那声啼哭遥遥传来?
他们头顶的白雪,胸中的雷霆,都已黯淡了风霜的痕迹。
天容海色,云散月明,生命在最后时刻送给每个人的,会否是一方阔达的天空。
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像天空放下陈旧的阴影;还有什么不能放下,像雷声吐出腐朽的嘘叹。
世事如云烟般慢慢消散,但这绝非幻灭。
滑落的夕光中,白发安详,如同新生。
(“头条诗人”总第718期,内容选自《散文诗》2022年第10期)
人民医院:无法绕行的人间道场
陈劲松
小的时候身体很弱,隔三差五就要病一场,与医院打交道也就成了寻常事。刚出生那年的除夕夜,我刚过半岁,突然发起高烧,上吐下泻,不巧,天又下起罕见的暴雪,父亲和母亲顾不上操心过年的事,心急火燎地把我裹进一件大衣里,顶风冒雪,骑上自行车直奔医院而去。
母亲常说起那个除夕夜的暴风雪,狂风裹挟着大片的雪花扑打在脸上、身上,视线模糊,前路难辨,父亲没办法再骑自行车,便推着车子,靠着记忆,艰难地摸索着往十几里路之外的医院赶去。母亲说,那次我因为高烧不退,有一阵竟翻起了白眼,把全家人吓得不轻,因为治疗及时,才总算是转危为安了。那不是我第一次去医院,但却是我第一次经历生死考验,那次是父亲母亲让我脱了险,也是医院和医生护佑了我。
所幸,长大后,我身体不错,得感冒的时候都不多,也许是小时候把该得的病都得过了吧。
2011年仲春,我突然觉得心慌乏力,走几步路就要歇一歇,手也抖得厉害,并出现了体重急遽下降的情况,短短一个多星期,竟然瘦了近二十斤。有一刻,我胡思乱想着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重病,诊断结果出来,是甲状腺亢进,一种内分泌失调的常见病。在西宁的一家医院,我住了二十天院,就基本痊愈了。住院期间,我的那间病房里基本没有其他病人,我一个人可以安安静静看看书,写点东西,也第一次对生命和疾病有了点思考。我刚出院,妻子的心脏又出了问题,便陪她去北京看病。妻子病情稳定后,挚友、诗人黄恩鹏带我们在北京转了很多地方,我非常喜欢国家图书馆,后来又一个人去了多次,并在那里完成了组诗《病中书》。这组作品是我患病后的一些思考,也是我第一次将视角投注到疾病之上,写完后总觉得并不尽意,便继而在今年5月份的某个周末完成了这组名为《人民医院》的作品。
是我曾经住过的那些医院赐予了我后来这些与医院相关的作品,那些医院是我也是芸芸众生无法绕行的人间道场,我们在这里修行,体悟,经历人生的大喜大悲,经历杂陈的五味,以便更好地继续赶路。
《人民医院》中的时空结构与伦理意识
张丹
对当下的人,医院当然是生命的感性、伦理与理性取得联系的绝对空间。对大多数现代人来说,我们的生老病死都与医院这个空间联系着:在生命的两端——出生和死亡——置身于医院-空间中;在生命的过程中,医院扮演的是时光里的多个转折点:来到医院,总是意味着生命转向健康,或转向衰亡。用科学世界观、临床医疗方法以及现代分工制度建成的现代医疗体系,其对象是人的生命和不同病症。就这样的特殊对象来说,每个走进医院的人仅使用理性认知去看待医院和生命显然是不足的。文学的隐喻/象征从这个不足中开始生成。生老病死在现代和后现代文学艺术中作为新生成的隐喻都已各有表征。具体到《人民医院》,则可以看见诗人通过将医院这个理性空间与其必须接纳的感性生命所兼具的肉身-社会性联合起来,逐渐向一个现代的伦理神话迈进。
组章在空间选择了医院,时间则由一种线状叠加点状的多重融合时间观结构而成。组章将两种不同的时间观念进行了调和和融合,即线状的时间与点状的时间。诗章在表面采取了一种线状时间进行结构。首尾两章《产科》《临终关怀病区》分别呈现的是人在医院的出生和死亡,其间的章次是生命中可能存在的接受医疗的经验,依据的是人从长成到衰老这样一条时间线索。这也是很多长诗会选择采用的一种时间结构,但如果只是这样去看,我们就只能将诗章理解为一个平滑的过程,仿佛日常生活中的日复一日。它与文学作品要求的迂回或者断裂就形成了对立。那么,诗人如何进行调和呢?
诗人显然认识并在写作中利用了医院在时光中的转折点性质。从更深层次来看,组章无疑是对整个生命与医院相关的数个瞬间的同时敞现,原因非常简单,诗中的医院只是一个视窗,这个视窗中,呈现了生命非日常的状态和瞬间。它并非生命的全部。这样一来,作为整体的组章,形成了一个让生命不同时间点同时绽开和呈现的点状结构。在诗里,我们可以同时看见出生和死亡,成长和衰朽,以及与之相伴的知、情、意三者相交融的认识。
就近代以来的时间观念来看,线状时间观与点状时间观恰恰是互相冲突的。认为时间是一条线或线段的线状时间观念属于生物进化论和现代科学世界观在时间意识上的显现,而将时间理解为断裂、中断以后的各个瞬间的点状时间观念,则属于哲学上属灵的人的观念对属自然(进化论是典型)的人的观念所进行对抗和调节的一种时间意识方式。在组章里,我们看见了前述的两种不同时间观的调和与融合,即诗人既在写人与医院相关的一生,同时,又好像在带读者游历医院不同的病房和科室。由此形成了线状时间与点状时间的深度融合。这种融合带来的是,诗人对生命所具有的深度的体验和观感。
现在,在时间(线状-点状)-空间(医院)的结合下,诗人从医院的视角为我们呈现了生命连续而又分属不同时刻的抒情图景。这些图景囿于医院的理性结构,却又经由情感,通向了更深广的伦理时空,意图进行更深层次的意义联结和复苏。现代医学让我们看见那些看不见的身体内部,较早的现代西方,托马斯·曼就在小说《魔山》中写道,主人公汉斯在第一次接触CT拍照后,爱上了肖夏太太的CT光片上的一小节骨头影像。在《人民医院》中,CT室同样占有单独的诗章,但更多并非人们第一次接触技术时的惊奇与沉溺,而是较为成熟地由理性迈向情感,最终进入伦理空间。通过描绘CT的透视,诗人将骨头自然的属性白色与生命的底线相联系,又提及CT检查的结果,诗人也将其伦理化了,他写道,“对于心脏公正而客观的结论”——“居中,无质变”,这个结果让其欣慰。这种伦理意识在所有诗篇中几乎都有出现。在《骨科,或接骨术》一章中,诗人把接好之骨比作“身体内被重整的山河”“那些慢慢恢复中的患者,学步的孩子一般,轻手轻脚,却重新挺直了腰身”。诗人进一步将处于理性的医术向伦理时空转移,他写道:“那些自断脊骨,习惯于向权杖、冠冕弯腰的人啊,需要一次彻底的接骨术。”在《心外科》一章中,这种恢复知情意三者联结的意思更加明显。诗人赋予医学临床术语以诗意的情怀,他将“残缺的主动脉瓣”视为“一扇无法完全关闭的往事之门”,将“反流的血液”解为“回忆的潮汐,翻卷着破碎的浪花,和隐隐的痛”。并一语双关地指出:“这纷纭的生命,有多少需要抚慰的暗伤?有多少需要细细缝补的胸腔?”在《内分泌》一章中,诗人还采用了一种微物之神的泛神论形式,去描绘那些看不见的细微元素:“雌激素、孕激素、雌二醇、雌三醇、孕酮、睾酮……胰高血糖素和胰岛素……甲状腺激素、促肾上腺激素、促甲状腺激素……内啡肽、多巴胺……”诗人同样对其给予了伦理之光:“这些明亮的元素,在我们体内隐身。/ 它们谨守秩序,我们就有了稳固的河山,璀璨的生命的花园”。经过诗情的酿造,理性空间与伦理空间被重新接续起来。
回到我们身处的当下,隐喻 / 象征的出场取代了旧时代的神话在场。在过去的神话已经失效的新时代,诗人成为现代神话的发明者,诗人在解释生命的事件和历程时,所采取的,往往是一种隐喻 / 象征的方式。这种方式无法被逻辑理性所规约和涵盖,它永远逃逸,在理性之外构建一种帮助生命返魅的解释。我们为什么仍然需要诗歌和神话之魅呢?如果我们想要的只是活着,那么,用绝对理性去审视医院的工作,即将医院视作生命的修理厂即可。但人在这个世界上终究需要情感的安慰和伦理的保护,旧时的神话失效了,诗歌则通过隐喻 / 象征继续向我们提供着这样的价值保护。
诗人通过隐喻的方式并不打算取消现代科学文明给人的生命和身体带来的福祉,而是寻求情感、伦理与理性的联结,平衡理性的冰冷结构及其对生命的对象化行为,使理性空间为生命意识所流溢,并受到伦理安全可靠的保护。陈劲松在《人民医院》中选择医院作为空间,去呈现生命的神秘和伦理的保护,即为一次示范。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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