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晏,当代诗人,随笔作家。生于60年代初。80年代开始诗歌写作并在国内外发表作品。出版诗集《冯晏抒情诗选》《原野的秘密》《看不见的真》《冯晏诗歌》《纷繁的秩序》《镜像》《碰到物体上的光》《内部结构》《刺穿冰层抵达水》(澳门)、《冯晏诗选》(美国),以及自印诗丛诗集《吉米教育史》《与从前有关》《边界线》《小月亮》《意念蝴蝶》《焦虑像一列夜行火车》《金属魔法》《并非米勒的“晚钟”》等。获多种诗歌奖。诗作被译为英、日、俄、瑞典等多国文字。多年来已深入世界数十个国家旅行、写作、演讲,应邀出席过国内外多种诗歌学术活动。
想想石头
想象力与理性相互折断,自残性的
昨夜因缺失阑尾的猛然提醒
你第一次对星空吸烟,分裂性的
虚设一口村井在身旁,解决干渴焦虑症
致幻,治愈,神经性的
你无法存电,反复买大功率移动电源
带照明灯那种,问题出在哪儿
紧张症舒缓下来的方法还有许多
想想元,身体每天被三D打印出来就好,
未来性的。避免继续绷紧,被撕裂
周末躺在一片白沙上,磁场一角
汇入被回忆救赎的人群,自慰性的
走出心事未解的密室纠缠,想想石头
年三十叙事
时间在身边,空间化蝶环绕你飞一会
身边是团圆饭,不影响逝者
隔空占三个灵魂餐位,斟满水晶杯
钱币饺子年糕鱼,阳台挂着两个红灯笼
身边是月光,不影响手机版QQ音乐
《伏尔加河纤夫曲》与《昨日重现》
替换播放的还有地球蒙太奇
身边是母亲,换上了红毛衣,金项链
用力剥橘子,手背跳动着斑
她额前垂下一缕银发,青丝上有微风
身边是温馨,疫情不影响微信红包
与儿子视频,短信拜年替换了礼花和鞭炮
你还牵挂田纳西遭受龙卷风不久
杰克家房屋是否修复,还有“后街”
穿越回一个老式院内,收发室又有人喊你
“接远方来电”。身边是异乡
怀旧犹如围绕城市的海,“春晚”并不影响
你转移注意力,身边是电视,投屏一部
新电影《不要抬头》,彗星和讽刺
现实在身边,今夜的虚空不影响身心醉酒
分裂
就像一根被腌制的萝卜跳出坛子
我浮出梦时,先锋在分裂里留住的
是一些必要的传统,都市里
幸亏有老房子压低被宣扬的豪华
土地找到痛点才算加入了
未来主义学派。一张画未完成变型
我已被惊醒,立体主义与山水
的分界线,有笔和狼对吼
道路还没有被分裂完毕,日出从窗口
投进来紫色。梦中我发明出
对脑部嵌入芯片的混合型人类的
识别眼睛,我免费赠送
在机场遇见的故人是马斯克
梦中我穿的黑风衣对时间上的废墟
有充分隐喻,我分裂,情绪陷入
马里亚纳海沟,但人格并不疼痛
就像我被隔离时,另一个我
却在梦中的太平洋航海,或者
昨晚的后半夜一直在安第斯山脉洗耳
功利见鬼去。我写诗,断断续续
词语飘出的肺腑里始终住着一个上帝
2022清明节
春季听见入土的爱在钻井,草尖,青竹
刺穿了黑石,量子自旋的假设
让我闻到一阵脱掉碑文起舞的风
在嗅觉里播种荒原散发的潮湿
我回到被父亲,父亲的父亲和母亲终止的
那个在陀螺上神秘发光的四月
朝北方环绕墓地的那条水渠伸手去摸
哦,清明节,我还准备了小白菊
密密麻麻的意念唤回了晨曦隐去于池塘的
猎户和北斗,我隔空在网上粘贴着
是疫情背面的故人让我隔空祭奠遇见了
体内一片白月光。我的漩涡
在北纬43.8度的情感中心搅动一江春水
我以触屏进入,在地球图片上
我看到弥漫在追忆中的老挂钟,小银秤
线装《三字经》继续在身旁漂移,时间吱吱响
我双手举过头顶的一炷香,一杯酒
是以量子纠缠的晦涩在敬一阵暖意破冰而出
红树林
重复走进去并不意味失去第一次
第一次看红螃蟹围绕洞口
学杰克逊跳舞,第一次从双钳内侧的
白骨,我看到冬季的又一场雪
生态被吱吱搅动的寂静里
我的呼吸第一次伸出晚霞的紫藤
逆光从栈桥左侧抓住我
剪影里有风,帆正打开心和肺
第一次听傍晚在密叶深处刷刷收缩
有梦跳海。第一次闻到
潮湿浸入我的短袖散发出绿柚子
第一次舔舐秋茄胎壳,收回舌头时
树哆嗦一下身体,湿地凸起
榕树根盘旋的隐喻里有蛇
第一次遇见人面蜘蛛,一张网
赌上小兽的敏捷。第一次经过底栖
弹涂鱼,地平线,吃泥的感觉回来了
原地理论
你在原地,有比你想象中抵达更远的光
经过枕边
事物瞬间变亮亦如瞬间变暗
深渊有比你认知里更深重的坠落
穿透地面,经过一些苹果
你在原地,有比你所知的现实更魔幻
更悬疑,绕过艺术像非虚构
你在原地,有比你所了解的更多人
蹲在井底,安逸是假象
你在原地,按钮,有比你计算过的潜在
更惊心,渗透于麦粒
你在原地,有比你担心的发射更敏捷
像放出不可控的豹子
被掀掉盖子,可以比屋宇盖上一层云的想象
再辽阔一些,沿着丹霞地貌
你在原地,有比你所预设亏欠数目更大
更诡异的骰子,有人在压
断绝退路,有些机会变得更失控
你不在森林,听不见风中刮着根断的大树
不在海底的手,摸不到地心发热
你在原地,有比谜团更快的旋转
人为地被神秘主义化
你在原地,有更多超出景观意义的火山
并未完成自控,想象力漏洞
你在原地,目光所及都不能称其为看见
世界之火,常识并不够
你不是天体,不知道银河系牵引中的小宇宙
接通耳朵,暗示贯穿你
外伶仃岛
外伶仃岛并没有因你回到彼岸
而再次被海洋蒸空,它已变成实体
从你居住数日走过的每一寸沙
攀升到过的每一级海拔
视野所探入的香港长洲,六海里
红巴士。你抚摸一条越过太平洋入海口
被划伤鳞的鱼,听穿透内脏到鸣笛
海藻一阵阵,涨潮要覆盖掉的事物一阵阵
那些称量过你脚印轻与重的
每一块礁石,每一条通往秘境的栈道
文天祥留在石刻上被每一个黄昏
读出的句子,日落声声——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遇见蚯蚓
你的位置在平面上挖土,遇见蚯蚓
红油油的。继续挖,那颗金星
每晚都朝你的脑洞挖上一锹
一些从半空嵌入地球深层的植物
藏有你的根茎、叶脉,一袋蓝花籽
南半球放出的黑蝴蝶傍晚到达你的阳台
你正接电话,撕掉嘴上封条
像玻璃背后有人煎鱼,夜空砰地裂开
听音乐
我听斯特拉文斯基的《春之祭》
像被钳子砸开的核桃,抑或盘旋的龙
我听加里·朱尔斯翻唱《疯狂世界》
呼吸是挡在被撬之锁周围的铁锈
我听老科恩唱《我的秘密生活》时
仿佛住进他的麦克风,也听《哈里路亚》
我听埃尔顿·约翰的《悲伤情歌》
梦躲进墙体内的衣柜,毛衣在叠我
的确,我还没有脱掉身体上的晚秋
我听日出,火的发源地在东方点燃我的血
我清晨开车,新闻在广播里快闪
痛总是比愉快更持久,一些词扎进指尖
位置
头顶漂移,灵魂出窍拔掉你一缕头发
脚下是地板,闪电对你胸口敲鼓
洪水还未通过一场雨暴发,脑电图
翻过一波云团,方向从徘徊滚动到骤停
今早发出几根绿豆芽。你触摸蓝
抓住荒野的手酸痛,对空旷死死地不放
你居家,日光原生态蹲在你的手心
“我在海边等你”
这是社区里一个寓所的名字
是今晚聚会定位的地点
或是拉康“境像”,荣格“潜意识”
被打开的泉水位置。是海上
日月贝对面,被白沙滩的倒影
打开的一扇门,琴弦,手指
青花瓷抖动之音,再打开一扇
句子,词语在玻璃上反弹
一下,两下。一杯茶,几瓶烈酒
从卸下焦虑的台阶,胶囊
到释放出治愈的源源不断小颗粒
这里可以多谈一会
窗口与南海仅隔一条街,这里
车来车往如涨潮和退潮,听平行宇宙
清晨,呼吸里有礁石上的
小蟹和牡蛎沙沙沙,现实如虚拟
傍晚有北斗七星、泊船、孤灯
依次还原植物的我
还原叶脉,与正午的光缠绕着大睡一场
还原绿,有根滋养,那就还原根茎
阔叶下亲亲土乘乘凉,还原体内的乡愁
摆脱无形而塑造盘踞。还原花蕊
在被潮湿忽略的粉末中谈谈蜂蜜,疗疗伤
还原飞絮带空间飘移一会,翻越丘陵
飞过水,扫扫祖宅。置身于蛙鸣的无我
还原草,草丛中特立独行那一束
或者还原芦苇荡,与同类连成片未必不可
只是同类要重新确认。芦苇弯弯摇小桥
还原树杈含泪抱抱鸟巢,还原水浮莲
在池塘倒映的蓝海上划划船,做做梦也好
还原成莲子比苦涩之心藏得更深重
树干被鸟鸣隐喻时我放心了藏进羽翼下的
词中锋刃。还原茉莉吧,馨香流淌着
取消嗅觉还原了盛开。去还原植物的原型
在取消景观的荒野抱抱大风。还原麦子
生活在颗粒中各具各位,爱,从握住刺的手
还原玫瑰,而存在主义还原万物有灵
2021年12月至2022年8月
(“头条诗人”总第716期,内容选自《作家》2022年第10期)
打开位置叙述的深度和可能性
——来自冯晏组诗《位置》的启示
张光昕
冯晏的组诗《位置》,是她近期颇为看重的一次新尝试。这位一向以探究世界和心灵“纷繁的秩序”见长的诗人,在近年里越来越善于俯身于混杂的寰球现场,感受身旁和远方的物之律动,辨认变动中的生命痕迹,记录大数据生活里一个普通人新的困局。这组诗本来计划写30首,但因为2022年4月上海疫情的烦心事,让她止步于20首的规模。作为一位成熟而理智的女性诗人,她很少流露出这样的抒情时刻:“我祷告2022,胜过从2019到2021总和”(《位置·绕不开错觉的泡沫》)。一只看不见的手跟诗人沉潜灵活的笔相互合作,完成(或暂时完成)了这组诗。
《位置》一经定稿,还没来得及见诸刊物,就以最快的速度收进了她的小册子《并非米勒的“晚钟”》里。跟那些正式出版的诗集相比,冯晏似乎更钟爱此类方式,朴素、雅致、简洁,很有可能被她视为理想的诗集。大诗歌史也许不会特别留意这些无名的野花,但真正的诗歌读者,会尤其珍爱这类薄而美的小册子。它们一经问世,就会沿着最迅捷的渠道展开神秘的旅行,让作者和读者重新在诗中相遇。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并非米勒的“晚钟”》,并非冯晏的“诗集”(而是她的诗“集”),是她的写作来到了一个新位置。
一切一流诗人在他/她翘首以盼又难于攀登的位置上,都摆放着一部名为《位置》的组诗,冯晏有机会把这组“空白练习曲”填满,并且随时投入演奏和变调,进入自由自在的创作境界。作为诗人在文本森林里的“代驾”,作品的抒情主人公有机会迎头撞见自己的理想自我。在现代诗中,抒情自我最常见的人称标签显然是“我”;但有时“我”并不出现,而是直接记录“我”的心理、动作、处境等;也有的时候这个人称是“你”或“他/她”,但都不影响他们寻找理想自我的初心。从抒情自我到理想自我之间,山重水复,野马尘埃,隐约显露出一条可供滑行的索道,索道上布满了若干共时性的点位。这些点位彼此之间并不靠成长叙事或进步幻觉来连接,而是各自独立地提供了洞察世界和研究生活的微型观测站,类似万里长城上连绵排列的垛口。一个点位有一种视野,整个索道便由视野的差异性组成。
我们可以从这个意义上去理解冯晏的《位置》。在这组包含20个分镜头的景观诗歌中,每一首获得编号的诗歌,都占据着组诗中的一个位置,同时也专注于对位置的沉思和叙述。这种叙述不仅在内容上提供一个故事、几朵情感的浪花、一串思维的足迹或意识流,而且也在元诗和方法意义上打开位置叙述的深度和可能性。因此我们可以在《位置》中辨识出两个基本的创作序列:在前一个序列中,主人公带着一架旅行中的相机,“陪体内的人走走”(《位置·澳门老街》),展示了当代诗把握和处理复杂现实经验的无穷潜能,让诗歌成为“地球村”的通用语,每个位置都能打开一扇窗口,讲出自己的方言,承纳多元共生的风景(这有点类似谷歌摄像头,将全球各地的即时实景随心所欲地展示在一个平面上):《年三十叙事》《2022清明节》《红树林》《外伶仃岛》《澳门老街》《窗外》《绕不开错觉的泡沫》《“我在海边等你”》等作品都包含相似的经验性主题;后一个序列摄入对“位置”的形而上思考,追踪全球化的基因组和源代码,揭开“元宇宙”的悖论,直指全景敞视之后的盲区、困境和危机,开启了当代诗在思辨和分析上的孤独漫游:《复调》《想想石头》《分裂》《原地理论》《并非米勒的“晚钟”》《位置》《依次还原植物的我》等作品更喜欢在经验、写作、视野转换之间展开内向的反省和探索。这种本体冲动指涉着寻找的母题,将写作暗示为一个富含意味的深层动作:
你的位置在平面上挖土
(《位置·遇见蚯蚓》)
经典的索绪尔理论认为,所指和能指犹如两条相互平行的波浪线(或同一个曲面的正反两面),两者之间的关系约定俗成、一一对应、并行不悖。能指链上的任何一个点位(形式),在所指链上都能找到与之匹配的点位(意义),反之亦然。而拉康的理论则打破了这种工整、和谐、美好的对仗性(新诗对旧诗的革命与此颇为相似):两条曲线并没有同气相求、比翼双飞,鉴于寻找的母题包含着复杂的变异冲动,只见主体的意图作为一条矢量线,竟向后反向缝合了历时性的能指链。漂浮的能指链在不断向前运动的过程中,被向后发射的所指链曲线两次穿越,形成两个缝合点,分别是象征秩序和所指(即象征秩序的功能),仿佛在能指链表面挖下两个洞。这样一来,我们是否更加接近了话语的真相?进而重新思考意义的逻辑:某事物/事件的意义并不是一开始就处于它的内部,并非它固有的本质,而正是从象征秩序的位置(第一个缝合点)——穿过漂浮的能指链——向后回溯性地固定而得到的意义(第二个缝合点):
一些陷入事故的词
围绕无声的空气,散发出沙哑
(《位置·围绕睡眠的意识流》)
我们可以在《位置》组诗中的《年三十叙事》这首诗中找到一些例子:春节是在中国人心中分量最重的传统节日,而当2020年以来,一个普通的中国人回家过年的心愿渐渐变得渺茫。古老的“年三十叙事”其实一直处于瓦解中,但我们却仍然顽固地相信自己的幻觉,迷恋它带给我们的团圆、温馨、热闹、休憩、享乐的气氛,沉浸在家的治愈功能中,认为春节是自古以来在我们民族共同体里固有的、不变的唯一节日。直到“新冠”疫情彻底修改了全球的象征秩序,从而回溯性地重新固定了春节的含义,才让我们恍然大悟:在不确定的今天,连回家过年这种坚固的信仰也即将烟消云散了;曾经被旧的节庆意识形态制造的天堂般的幻觉,在全球疫情面前变得捉襟见肘、自暴自弃;中国人被春节所缝合的那种对回家的信仰和渴望,让位给“新冠”独家发明的“原地理论”,从而掉进了自己挖的洞中。
我们只好被迫在异乡过春节,在人们渐渐服膺的“原地理论”和本能的寻找冲动之间,春节的能指秩序在发生错动和变化。冯晏在诗中反复使用的句法是:“……在身边,不影响……”从表面上看,年三十的气氛该拉满还要拉满,但那些缩在角落里的古老仪式,已经跟其他非春节的元素共存在一起了:“疫情不影响微信红包/与儿子视频,短信拜年替换了烟花和鞭炮”。从前现代的唯一神性到后现代马赛克式的拼贴组合,春节只不过是一种怀旧的选项之一,人们通过这个词去凭吊往昔那些令人满意的生活。
《年三十叙事》丰富的细节描述中暗藏着两类“位置”:以“与儿子视频”为界,整首诗的前半段记录了主人公(尽管诗中并未出现“我”)与母亲在温馨而多元的室内共度春节的情形,使用的是传统、固定的主观视角(位置)。当描写到母亲时,诗人刻画得尤为清晰动人:“身边是母亲,换上了红毛衣,金项链/用力剥橘子,手背跳动着斑/她额前垂下一缕银发,青丝上有微风”。母亲的节日形象,非常恰切于原典意义的“年三十叙事”,它被固有的文化象征秩序所圣化,上升为主人公的理想自我,在春节的象征背景下,她似乎在母亲身上看到了若干年后的自己,这正是一种想象性认同。这种心理移情在年三十发生得尤为频繁,我们在这一天的祝福、希冀、许愿、祷告都是为了赶在多变的现实之前,率先在语言(能指)中预订一个房间、一片风景、一个理想自我。
如果说母亲形象被内置于主人公视野中的传统价值观认同为一个理想自我,那么当“与儿子视频”后,类似某种符号施洗的作用,主人公的“位置”已经不局限于眼前的室内,而是被“短信”“田纳西”“杰克家”“后街”“收发室”“远方来电”等这些现实的、超现实的、虚拟的、文本的、怀旧的蒙太奇所包围。她的“位置”已经进入一种混搭现代性的现场,进入到未被固定、持续流动和开放的象征网络之中。她在这张巨网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并深深认同:认同短信拜年、认同春节儿子不在身边、认同下一代人的世界观、认同不看“春晚”的年三十、认同旧的和新的一切互不影响的共存:
先锋在分裂里留住的
是一些必要的传统
(《位置·分裂》)
一言以蔽之,主人公在这里认同的不是一个形象,而是认同一个“位置”,这显然不再是想象性认同,而是符号性认同。在那个“位置”上,她可以(比无限接近一个理想形象)让别人更爱自己,让自己更好地认识自己,更清晰地活着,实现一种自我理想。在这里,再也不是一个人去服膺“年三十叙事”的语法了,而是一个人通过认同年三十指派给他的“位置”——“身边是异乡”——来对遵循已久的惰性秩序加以翻转和重组。只有站在这个“位置”上,被不断变化的象征秩序所不断卸载和重装,一个与时俱进的主体才能真正实现心灵的“辞旧迎新”,去过自己理想中游刃有余的精神生活。兴风作浪的疫情可能让我们的聚会、旅行和任何自由行走的生活变得困难重重,也阻断了一个人踏上寻找理想自我之路,但疫情的这种阻断性会成为实现一种主体意志与能指链新的缝合行动,我们在跟病毒过招的同时,也在重建新的生活意义。
《年三十叙事》不过是《位置》的视野索道中的一个“位置”而已。《位置》中的视野索道不妨可以看成拉康所谓的能指链,20首诗歌按照编号顺序依次在时间流里出场和谢幕。每首诗的意义,也需要依靠每首诗的主人公所面临的那个具体语境里的象征秩序所固定。因此,《位置》中的每一首诗都在变幻不定的现实中努力去勘测自己的“位置”,挖一个洞,乃至最终认同那个“位置”,住到洞里去。这“位置”是旧意义撤出后留下的空地,诚如诗人写道:
我写诗,断断续续
词语飘出的肺腑里始终住着一个上帝
(《位置·分裂》)
上述《位置》组诗中的两个创作序列也可作如是观:前一个序列开启了想象性认同,以一般经验过程为基础,记叙了主人公作为一个旅行者在固有“位置”上对大千世界的寻访和发现,目的是为了追随理想自我的脚步,力图成为他/她;后一个序列是建立在前一个秩序基础之上的上层建筑,开展旅行之后的沉思、分析、评价和决断,主人公抛弃了固有的身份和视野,罢黜了自己长期盘踞的“位置”,以一个思想者的造型被镌刻在象征网络的某个特定的、只属于主人公自己的唯一点位,实现符号性认同。在那个“位置”,每一位诗人不追随任何人,也逃避着与任何人相似,甚至如艾略特所言,在逃避着自己的个性。他/她于是被自我理想的光芒所照耀,在写作上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2022年8月7日,北京常营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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