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指代词和诗歌变速跑——序崖丽娟《会思考的鱼》
作者:崖丽娟 2022年09月15日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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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指代词和诗歌变速跑
——序崖丽娟《会思考的鱼》
杨斌华
我一直将崖丽娟视作当下海上诗坛的“旁观者”与“闯入者”,乃是因为在阅览她前两本诗集作品(《未竟之旅》《无尽之河》)之前,我无从探察诗人在无垠岁月间究竟是如何用“时光把诗雕琢成标本”。直到这本《会思考的鱼》诞育成册,我似乎触摸到了她对于诗歌素有的虔敬,她写作的内因和源流。对于崖丽娟这几年间灵光乍现,诗思泉涌,向原本深水静流的上海诗圈透入了一道熹微之光,我似乎更愿意潜精研思,明晰地来感知她诗学的“未来指向何方/前世是否经历千般奇葩”。
她是一个对生活充满警醒、辟谬、思省、憬悟之情致的诗人,她精神运维的骨架“被生活激流裹挟/困在彼此的对岸”,以“一段抽象的情感,通过一束光的/反射,被钉死在理智的/那面墙/尘世,已无法找到完美的承接物”(《你不必说我孤独》)。她惟愿“风知道所有的寂寞与忧伤”,而“或许/每一颗心灵,各自偏爱/某一种形式的/孤独和骄傲”。她渴望成为一条进退不由我、追求无尽头的“会思考的鱼”,在日月如梭的时光溪流里流露出“春天的十一种柔情”。
读崖丽娟诗集中所呈显的文字,可以说大都意欲搜寻出在时代万重迷障中自我独特性灵的指代词。的确,“幸好有代词/才使我们/都没有变成哑巴”,而“蒙上黑布的眼睛无法透视自在的光芒/空中飞过雁阵,携带季节的冷霜”。或许重要的是,她在情感魔力的变幻无定中恪守如一,始终能够维护一种精神能量的平衡与守恒,“把短短的爱和长长的痛/深深埋在心里/影子,徘徊不定/向左无奈,向右无言”(《穿越岁月的代词》)。她不懈地在为“岁月,使心灵沧桑”的自我补给动力主动赋能,用以行践在春生秋杀、和顺致祥的时光容器中内心遨翔跃动的变速竞跑。
崖丽娟从事过多种职业,身份的调整与转换使其阅历丰富,见多识广。诗集第二辑“对话”里的组诗《戏里戏外》或许可以说直白地透显出作者对于自我生活角色的一种命名和派定。个体命运的悲欢荣辱、沉浮跌宕,如同“每次聚光舞台中央/你倾情表演别人/别人也倾情欣赏你”,而“沉浸戏中的我/百感交集”,在记忆与现实、年光与实相之间往复回旋,凝神默想。无论她感觉所谓“人生的痛点/戏里,还是戏外”,毕竟,“粉墨妆容收藏了多少/眼泪和伤痛”,“恍惚,他们的一生都在适应/台上台下,戏里戏外/巨大的反差”。诗人崖丽娟就是一个当今激情或曰传奇年代奔腾诗情、人生诗剧的察看者、体验者和演绎者,她融入其间,沉浸其间,在心灵的交会与回响间切换着迥然不群的视角与姿态,这无疑让每一种现世今生锦瑟流年里的粉墨人生,足以戏中有戏,经由另一重路径崭露出作者某种品咂生活、淡定自若的精神旨趣。
崖丽娟无疑是一位属于生活经验型的书写者,她的许多诗作里蓄积着过往年代的个人记忆,携挟着历史风云的屐痕和现下光阴的镂刻,譬如第二辑里的组诗《月光花语》《他乡我乡》,每首诗的字里行间时时闪现出老屋、春雨、炊烟、村路、晚霞之类的语词与意象,包含着浓烈的乡愁、亲情和游子返乡的复杂心绪,宛若月亮“阴晴圆缺,主宰身在异乡的孤旅/诗的叹息,无声落在书上”(《月光吟》)。她以对生活的锐敏感受和热切注视,来回应生活本身,还原事物本相。她的诗字句简单而晓畅,意态明丽而质朴,能够将所描绘物象和个体心意较为妥帖地相互勾连,直接呈现内心的绵长情思。
她的诗也许意在寻取、构设这样的意趣和风格:“卓然而立泥淖中/那些赞美,与己无关/撑起一把把绿伞/兀自清凉,芬芳自许”( 《荷花》)。因此,崖丽娟的作品对目下诗坛的“投送”与“闯入”,则更像其《水仙花》一诗所描述的:“与清冷,做伴/为热闹,添香”,不失理性地展现热忱本真之初心秉性。她胜似一位面对时节更迭蓄素守中、格物致知的自我沉吟者,即使是“在复杂的尘世/释放简单的爱”,也愿意“为滋润人间芳菲的喜雨/(我愿)写下万语千言” ( 《谷雨》),愿意“听到空旷而辽阔的声音/——沉落人间” ( 《惊蛰》)。
“我有一支会唱歌的笔/时而轻吟浅唱,时而深情引吭/抒发,心灵的诗章”(----《我有一支会唱歌的笔》)
“季节请高唱御寒赞歌/大地收容枯叶和忧伤” ( 《大雪》)。综览整部诗集,崖丽娟的诗歌创作显然在一定程度上营构了温情的沉思和静谧的冥想两种情志特质。她没有刻意追求新异与繁富,也缺少过于复杂的写作技巧,她自信于素朴平淡的魅力,缘自于内心的定力是否坚实和清醒。当然,个人语感着实是凭藉内在情思的蓬勃喷涌而磨砺塑造的,风格化特征更是用心锤炼,自然形成的。从这一角度而言,她这类组诗创作并未给人过于强烈的惊奇效果,供给一种更有深度、更具独特性的诗意联想路向,完成某种再生化的语词意义的转换与重置。
的确,在崖丽娟近年风生水起的写作路程上,《会思考的鱼》将会被辨识为一次诗歌长跑途中的变速与换档。或许,对她来说,这部选集作为其个体的诗学图标和心灵镜像,它的状写与编排显得静态与单一,匮乏象征性、复合性、多义性之间的相互交融,由此触动起诗人对于自我与现实、自由与规制、理智与感性、真实与乖谬、情致与哲理、反思与质询诸多方面的深入省悟。其实,她从不拒斥思想的漫游及其熬炼的寂苦。她深深明白:
“优美的文字是一种陷阱/充满力度的哲思如锋利之刃/沉迷的阅读带来思想的外伤/每一个叩问之人/因此痛不欲生”。(----《思想的漫步》[引自上海文艺出版社2019年9月出版的崖丽娟诗集《未竟之旅》第75页。])
崖丽娟应该是一个重情重义、眷念交谊的诗人,同时,她也清晰地知晓,“诗人之间”的交流与遇合,就是一场心灵相互激荡、撞击的“无声对话”。其间,不但能够“感受词语的张力/和你思想的锋芒/明朗。绮丽。晦涩。隐喻/互相接近,又互相分离”,并且可以“想象一场对话,一场碰撞/我听到灵魂出窍,发出呐喊”(《无声对话》)。她置身于都市嘈杂而冷漠的大街上,时时发出自我的诘问:“面无表情的行人步履匆匆/每个人是否都奔向/心灵的故乡”(《痛苦》[引自上海辞书出版社2020年7月出版的崖丽娟诗集《无尽之河》第80页。])这无疑是一种令她身心疲困、如影随形的痛苦,是一种当下时代弥漫氤氲的怕和爱,更是一种带有标识性的自我逼视,因而直击心弦。
至此,我们寻遍崖丽娟的这册诗集,所谓诗人的精神指代词究竟应该是什么呢?答案不揭自明。
“有时候,万物在你的质疑中/突然静止/有时候,世界在你的斧凿下/破碎支离”(《哲学家》[引自上海文艺出版社2019年9月出版的崖丽娟诗集《未竟之旅》第82页。])诗人的内心葆有了原始的初心和朴素,她对于诗歌创作怀有深切的敬畏心和平常心。她素来具有一颗探询生命內相的初心,甚至渴望荷负起一种返观自我、清濯自我、燃亮自我的使命。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尚善如水,厚德载物。诗歌的书写与播撒毋庸置疑从来都是一种令人愉悦而美妙的嘉言懿行。我以为,崖丽娟多年以来对于诗歌和诗人的敬慕与期冀,激情与念想,概莫能外。她需要以此解脱自我,清零自我,更超脱自我。我知道,同时更确信,她还有着另一种矛盾交缠的精神面影。在崖丽娟的——“心中隐藏的痛苦/似一束火苗,安静地燃烧/无人知晓/在静寂的沉默之后,会否/有一天自己崩裂呐喊”。那只是因为,她一直百般思虑,内心从来都在——
渴望有束光
穿越沧海桑田的黑暗
将通向幸福坦途照亮
(——《痛苦》[引自上海辞书出版社2020年7月出版的崖丽娟诗集《无尽之河》第80页。)
2021年6月2日
(作者为上海市作家协会研究室主任、《上海作家》主编、编审、著名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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