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

等到最亲密的宾客也离开

他和她第一次单独相对

望向彼此的目光在某处

遭遇，又恍惚流回自己

他走向洞房的深处，续上

一对新的红烛，温暖的光

荡漾，摇曳，如他们的深心

喜筵上的笑浪堆积在里面

她坐在镜子前，仿佛面对

深渊，望向自己的目光欢喜

而迷惘；他走上前，执手

看向里面：镜中的光互照

她转过脸。他俩互看像两座

遥远的星球，缓慢地靠近

交换呼吸，打开重重禁地

犹如人世间最精美的卷轴

三世西湖

左手边一个西湖，右手边

另一个西湖，两个西湖之间

隔一个苏小小或者爱丽尔

抬头，第三个更轻的湖在天上

眼前的山水盛不下莺语燕啼

你牵手这一个，另一个就

倒竖柳眉，苏小小的调停

是半堤烟雨，爱丽尔的风穿过

断桥的藕孔会见一只黄鹂

两个西湖和解，你就是剩余

山水中多出的情种书生

浓词丽句无非借自她们的性情

三生石上，两个西湖执手看

隔世的镜中是旧相识

湖心亭的雪是心上雪，你艳羡

平凡如许仙，一生在柳荫中走过

杜甫在安史乱中

风尘劫持太阳。星光也隐去

禁止我说出看到的

风声却逼迫人们的嗅觉变得

越来越灵敏，穴鼠蹿上栋梁

在天上，奔突的胡骑日夜

叩关，乌云垄断

人不得不忍受仇恨的涂改

密集的箭雨落下偶然的生死

在一个裂开的星球，我是针

也是线，以最尖锐的头脑

和最柔软的心缝补世界的褴褛^*

当黑暗在人心中生根，诗是

最后的光。滚滚波涛涌出地心

苦吟我的遗嘱，那离乱的

夜郎之花

*“裂开的星球”语出吉狄马加；“一针，一线，将褴褛的世界缝补”语出蒋立波诗《拟线》

塔中的达娜厄

一座塔孤立地耸起陌生的

空间，只有垂直的星光

望见那面庞，仿佛

半空中摇曳的花枝。为了

靠近你的心，他必须变得

比空气轻盈，变化身形

为了靠近你

偿还那些思念的日夜

他必须变成雨，和你的

下在一起；人间的江河

奔流不息，那天上的泉源

还在他黄金的后悔里哀诉

就在那时，你渴望的唇升起

衔接那雨：仿佛伟大的太阳

坠落你怀中，他消失

而她已经和万物交织在一起

神所不能征服的

——西比尔回答阿波罗

纵然我的心答应，我的身体

也抗拒那强压上的弓弩

神的火焰徒然地焚烧自己

这一座特洛伊却不曾陷落

顽固的神！你日益严重的威胁

让我迅速衰老，取笑于那些

不通人事的孩子，却无法

让我接受那份不义的契约

不要用不朽的青春诱惑我吧

残忍的神，纵使你从我吻中

夺走爱人的唇，让他死

却不能从我心中夺走那影

机关算尽的神啊，你让我死

就算毁约，让世世代代的人们

嘲笑神之怯懦，让我活

就是把失败印上时间的账本

西比尔的预言

当西比尔第二次烧毁她的

预言，小塔克文终于决定

出价，但迟到的慷慨无法

挽救罗马君主已定的命运

而一个诗人用他的诗篇

喂养壁炉，孩子们

在火光的映照中游戏

并不知道那火光中

减损的是谁的未来

焚烧的诗篇在火焰中

变灰，钢铁的城市变灰

深爱的情侣和他们的誓言

变灰。天堂变灰。大地覆盖

又一季的绿草，它的预言

那新生的火焰兀自燃烧

另一个哈姆莱特

但愿我能够向我的生命告别

——哈姆莱特

世上原来不曾有我

——掘墓人

他被规定为不幸的，而渴望着幸福

奥菲利亚，这渴望加深你们的罪

加速不幸的到来。水浸透你的舞裙

催开安睡的花

毗邻睡莲和粼粼的光。哦，天风，请把

这仙人吹到一个比丹麦更好的果壳里

他被规定为自由的，而奴役无处

不在；大地的舞台上躺满尸首

枕藉的骸骨间，他学习征战的游戏

——当罗歇斯在罗马演戏的时候

用木剑砍斫，召唤将来的情景

现身于眼前，如东方的风月宝鉴

生存还是毁灭，无论如何选择

结局早已注定。不必向未来

传述他的故事，所有的故事

都有相同的情节

写在同一本乏味的书里

——空话，空话，空话

霍拉旭，他向你要求遗忘

把舞台上血污的尸体挪开

以免妨碍下场的庆祝仪式

如果不嫌费事，请把这把骨头

扔向大海

稍稍偿还祖先对它们的负债

现在他准备好了。毒药反复沾拭的剑

埋入自己的心脏：他的债已清

大仇已报。母亲啊，你懂他破碎的心

各人的罪罚各人受领

噢，明天，永不再有的明天

噢，来世，永不再来的来世

追忆千岛湖

游轮划开波浪，载着山水

盛夏的欢笑如鸥鸟溅上天空

在村庄、祠堂的头顶驶过

恒温层下

那些熄灭的火山、灶台和炊烟

抱住山脉

甲板上落日血红，你独自

面风回忆

三十年前的夏天，高考之后

飞扬的心情，同行的少女腰肢纤细

笑容婉转

温跃层往上，二十年前

猴岛的雀跃，蛇岛的惊魂

属于另一些少男和少女。在你和记忆之间

是不可知的

暗物质填满时间的空隙

跟随友人的指点，你眺望

湖畔长眠的诗人。三十年

农家的诗人望湖

“大水把我从眼睛吃到脚踝”

花园变形记

花园醒来。盛满阳光的篮子

向秋千学习空中荡漾

这是少年的早晨

正午的阳光汹涌，海水上升

一只俘虏了亚洲之花的希腊战船

在胜利中航行，英雄们

高举着杯盏，万千泡沫的花朵

和夕阳之光

返乡之途充满莫测的危险

黑夜的峭壁上，裸身的女妖歌唱

月光的胳臂柔软

梦乡胜故乡，新人似旧人

花园悬空。秋千摇荡

（“头条诗人”总第677期，内容选自《中国作家》2022年第7期）

编辑：王傲霏

二审：牛莉

终审：金石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