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给三江之城
披上了十层羽衣
每一层由不同的材质做成
每一层，都有不同的图案
踏足十层大山，江湖已很遥远

第一层是茶树，它们太稚嫩
刚刚成场，勉强成林
与万年只一梦的热带雨林相比
不过是初生的婴儿
它们是天地的晚辈
并不比第三层大山的蚂蟥
更早入主。蚂蟥山丛林里的吸血鬼
有魁梧的山鬼，有小巧的水鬼
它们终生在阴湿之地幽居，起落间
尾部总能精准落在头点地之处
像一道道暴走的黑虹
它们是林中的天马
神出鬼没，奔赴一场血的盛宴
吸饱了你的血，在你身上睡个懒觉
你却不痛不痒，毫无知觉
假如它们愿意，可以循着血腥味
趟过四层山小瀑布，来到五层山大瀑布
从山匪变成海盗。万物有心，天地有仁
冲出黑暗的水迎着光明化身瀑布
奔涌的灵魂终成风景的符咒
震慑着山中妖孽。让你感觉仰望瀑布
已然逃出生天。你终于可以昂起
一直低着的头，看水，看天
治一治佝偻，挺一挺疼痛
养一养精神。前路漫漫
十层大山只过了五层
时光流水一样匆匆
中途的风景绝不是补偿，更不可流连
前面就是断魂崖，最宽的路
也不容许二人并肩。你得独力做完
厚土的考卷。在这里，三十岁的后生
也得像花甲老者一样慢下来
心平气静和谨小慎微，才能用腰带
把小命，捆绑在人间的树桩上。在断魂崖
走着，人才是活物
走着，更明白生的不易。断魂崖下
瀑布躺下来了，躺在阳光之矛
也难以穿透的地方。此地颇高，足底所踏
是山下人的云端和仙境。只有
置身其中的人才明白
仰望的虚妄与无望
一个人，或者一群人唯有脚踏实地
才能不断前行，走出深山，走到终点
在第六层，每每想到第十层大山
就像刚刚过完六十大寿者
祈望百岁宴。宴席就在那里，就在那里
那里有一块编号为零的界碑
既是起点，又是终点的地方
它像你心心念念的婚戒、皇冠
或是你梦中反复出现的海角天涯
你想把身体和心灵，都移民定居在那里
于是，你忘却了奔波之苦、筋骨之痛
腋下生风，彩凤生翼往前走
像一颗已经破开种皮的胚芽
咬牙向阳光突进
不再计较第七层、第八层的风景和艰辛
循着第九层上，那些精心筑牢的阶梯栈道
向上、向前，圣地
就在那里，胜利就在那里
在栈道上，适合与往事冰释前嫌
可以嘲笑自己苟且
往伤口上撒盐驱赶蚂蟥
可以忘了惊出来的冷汗
冰冻了一路奔波的骨热
可以原谅腐石朽木拉胯
叫醒了骨子里的胆小怕死
也适合放慢脚步极目远望
阳光摇响锁链，天上的云闻声起舞
清风解开衣扣，鸟语戳起你的唇尖
这是在林深处不敢想的。此刻不用再怀疑
不论你倾不倾听，大江东去
一定在你耳廓留下歌音。不论你张不张望
阳光普照，一定在你视网膜上作画
重峦牵手，在天地之间纵歌乐舞
鸟兽争鸣，唤醒你心中沉睡的丛林
听一听吧，看一看，多听听，多看看
在山林中，地之厚可以蔽日遮天
在零号界碑前昂然而立时
你将会明白，天之高，可将万象包罗
你不曾经历过跋涉的艰险
怎么背负得起万水千山
这美好的人世间啊
你赤条条而来
冷与寒，让你一件件穿上亵衣绸罗
光和热，让你一件件卸下盾胄盔甲
又赤条条而去。就像登临绝顶
来不及临摹三江画卷
来不及打包三国风光
已然踏上归途
你来，大山无言
你走，大山无声

离开十层大山，世间多了一个
有灵魂的人。你是刚出产道的赤子
从此以后，每一刻都是新生
每一天，都是新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