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诗歌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一直是我真正能倾诉心灵的伴侣。”1998年诗人张烨出版了诗集《生命路上的歌》,在后记里,她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当我捧读张烨的新诗集《雪旅》时,这句话突然在脑海里久久盘旋挥之不去。张烨的《雪旅》写出了人生的酸甜苦辣,写出了人性的丰富多面,写出了个体生命起伏跌宕的轨迹和时代打在心灵上的深深烙印,读她的诗仿佛踏上一条温润如玉的诗旅,尽享思想和文字的旖旎风光。
张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在中国诗坛就享有诗歌女神之誉,在漫长的55年写作生涯中,迄今仍葆有令人钦佩的旺盛原创力。原创力强弱是艺术家创造力与生命力的重要标志,决定其对世界和人生的认识深度,也决定其艺术形式的完美和成熟程度。那么,诗人张烨几十年如一日在艰苦漫长的孤寂诗旅如何沉着写就这些丰盈而醇美的生命之诗呢?2021年9月20日在《雪旅》诗歌分享会上,张烨谈到写作心得时说:首先诗人要敬畏诗歌,若对诗歌没有敬畏之心就会写出庸俗、低俗、恶俗之作,诗人要真诚写作,不要一味玩弄语言技巧,一定要写自己真实的思想和情感,那怕经受痛苦和误解。她说:“我能坚持写作55年,是因为我把诗歌当成信仰和宗教,你总不可能在寺庙里说谎话吧?”其次写作一定要保持独立思考,最忌讳乱赶时髦,要有“处变不惊”的定力,否则时代潮流的浪花一个接一个迎头打过来,你就会迷失自己。张烨提到在长期写作中“审美感受力”非常重要,要善于在日常生活中发现诗意、挖掘诗意、提升诗意,从而使自己的创作达到审美的高度。张烨还谈到诗歌语言表达的重要性,每个词都有其固定的位置,而写作者就是要让每个词抵达它自己的位置,“咔嚓”一声放在恰如其分的位置,词语到位,作品也就有分量了。她认为,诗歌语言应该不要过多的修饰和雕琢,“语言就是一匹烈马,诗人要驾驭好它”,最好的语言技巧就是看不出技巧的痕迹,这一切都要做得自然而然。最后,张烨谈到经验写作的重要,即所谓“经验的诗化”和“诗化的经验”,一方面是自身的生活经验,包括自己各种情感的体验,对日常生活的感悟;另一方面就是通过阅读得到的思考经验,以此拓展自己的视野和眼界,让格局变大,用哲学的眼光看世界,用哲思的语言来表达。
诚然,个人的写作或多或少来自于生活经验,而个体生命体验总是有限的。不断向生活深处钻探,同时开掘出生活的不同侧面和无限可能,是半个世纪张烨执着走过的创作道路。经验为作家提供的是日常生活的逻辑,是感性的、具体的、形而下的逻辑,而对经验的认识,提供的是理性的、抽象的、形而上的逻辑。每个人的人生经验构成了文学想象最初生发的基础,但比经验更重要的是如何认识经验,超越经验。读诗集中的《往事》《音乐》《求乞的女孩,阳光跪在你面前》《夜上海》等诗篇可以感受到诗人的目的不是让读者通过阅读重回经验世界,而是通过诗意的开掘更好地让读者超越经验世界,得到审美享受和思想启迪。
诗歌这块肥沃的田地已经被古今中外的诗人们翻耕无数遍,各种奇招和技法几近用绝,为了突围和创新,后人必要独辟蹊径,内外兼修。所谓外功就是写作状态中的深思熟虑和超拔的想象力;所谓内功包涵了“真诚”“悲悯”“境界”“情怀”的深化磨砺。内外功夫的最终目标就是把一首诗写好,写到绝无仅有,让人击掌赞叹。张烨的诗在格局、观念、题材、语言、意象、意境、风格等方面都呈现出多样性与丰富性,具有非常独特的文学价值。诗歌需要对人性深层做最深刻的检测,需要大思想和大智慧。创作出优秀诗歌的门槛很高,没有驾驭语言的天赋,没有人生经历的深厚积累,没有严谨敏锐而又富于想象和联想的思维能力,没有洞察事物本质的目光,没有慈悲纯净而博大的灵魂,至多只能写自我消遣的庸常之诗。张烨的《高原上的向日葵》《与陌生男子的谈话》《献给女性的诗篇》《一首关于死亡的诗》等这些具有思想深度和闪耀智慧之光的诗无疑是对人们惯常性思维的清濯与拔升。
优秀诗人都深谙如何通过诗意来还原生活本质和揭示生活真相,张烨的语言优美细腻而又内敛克制,经过掂量、打磨、沉淀,在一定程度上调和了激情与灵感之间形成的情感张力,使得已然练达的诗歌具有温润如玉的审美价值。我想特别强调的是,有人说,现在的诗坛是一个主智时代,强调叙事,抒情已经不流行。现代诗的写作对现代工业化后果和当代现实社会噩梦的谴责,已然成为某些诗人最轻易摆出的、平庸化的语言反讽姿态。在诗人张烨看来,写作需要抒情的动力。她的诗歌始终以抒情见长, 这一艺术特质贯穿50多年的创作生涯并取得卓越成就:一首真正好的诗歌是由语言的声响与读者的回音共同构成,只有优秀的诗歌才能抵达人心。如张烨的代表作《夜过一座城市》“火车的呼啸传到你这里已成为微风/微风轻轻走过不触动周围什么/但花草已经认出,涌起颤栗、低唤/今夜,我也是一阵微风”。在与书名同题的诗《雪旅》中,她这样描写自己的心境:“一棵树上最后一片树叶急促的呼吸/我停步回首,雪在倾斜着流动/被房屋装饰的街景在流动/雪很亮,流动的面孔也很亮/我的眼中涌起一阵怜悯/我没有移动”。在《亲爱的朋友,常来梦中坐坐》这首诗里,她写到“对着夜空默祷,而我/要做的是:以诗为粮,为灯、为火焰。”张烨的抒情情景交融,“外景”与“内思”恰到好处地勾连、呼应、融合、深化,得到很好的平衡。
读张烨的诗很有代入感,跟着她的视角及思维不停地追问生命并进入成长的探险中,从中不难体会到,每一颗灵魂都是高贵的个体存在。张烨在塑造诗意的同时,还为读者塑造深邃的心灵世界。在《父亲的流水,母亲的火》《雪猫与女人》《悼歌之一》《悼歌之二》《悼歌之三》等这一些诗中,张烨更注重于对社会及人性的关注与思考,将眼前的景、人、事件等,纳入笔端,熔铸诗思,盘诘与追问里有沉重和回味、思考与共鸣。如《悼歌之二》:“往日你总是失眠的/今天头一回安睡在馨香的恬静/我默默坐在花丛中凝视你的面容/一点也不敢惊动你……//你安详地睡着,我隐隐听见/黑夜月白色的足音远远地来了/你启程的时刻就要来临/……”在其表达的深刻思想内部,有一种动人的苦涩力量,有一种冷峻克制的激情和咏叹的驱动力,在《悼歌之三》中延续了这种悲情力量:“高贵的心/岂肯逆来顺受/宁可走进阴冷的泥层,长成大树/得到永生。如今/谁也别想教会你懂得自己的身份/谁敢将我们的悲剧当作笑谈呢/我们的爱情已成为死色的庄严/静静躺在雪白的花丛……//为了你的愿望我将活下去/我就是你/”。张烨浸润诗歌多年,对题材的挑选,对文字的捻拢,对经验的超越,对意义的追寻等都殚精竭虑,这种认真严谨的写作态度使她的诗作能够出自机杼、颇具水准、佳作迭出。张烨在日常书写中既有生命的韵致更有深刻的人生体悟,穿过张烨的词语阵地,走进她的诗歌内核,就像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她诗歌的美学风格以及精神特性。
诗歌表达的是复杂万端的社会心理和丰富细腻的人生感受,构建的是一种宏大的艺术工程,有境界、有作为的诗人都会自觉追求一种大格局,必须完善建构起自己的诗学体系才能成就一种生命诗学的宏观格局。现在很多写诗者匮乏生命的自觉自醒意识,这种表浅层写作很难建构人类诗歌的金字塔。张烨执着于诗歌写作55年仍不断跃向顶峰,在《雪旅》的最后一辑《中华创世纪神话之什》的几组长诗《巫山瑶姬》《伯鲧悲歌》《大禹治水》《禹王歌》中,她以不断超越、更替、创新的成就,证明了一个优秀的诗人必须避免 “过去的诗歌常规的平庸”与“现在的日常用法的平庸” 这两个维度的平庸。诗歌作为一种语言艺术,“时间”是潜在的永恒主题,其中包括诸如历史的变迁、自然的嬗变、人世的悲欢等时间的变形。张烨在持续多年的艰苦创作中以不同的“音质”和“音高”对时间作了出色回应,兑现了一个自己早年认定的预言:“写诗是我的宿命,并视这个生命过程为表达的诗意的灵感之源。”这实在令人感佩至极,应该说,她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自己的人生诉求。
《雪旅》生动描绘了诗人自身与所处时代的真实图景,它从生命经验出发,以丰富的意象,精准的语言,诗性的表达,捕获了从生活中升华的力量,呈现出迷人的光彩,激发了读者自由的想象和天马行空的思维。美丽优雅的诗人张烨虽已年过七旬,其自然清新的气质和她的每一首诗都仿佛是洁白轻盈的雪花,呈现纯洁干净的质地,无论读她的诗还是与她交谈,都让我们获得至臻至善的审美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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