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    那一声

唉（嗨）——
还是唉（嗨）—— 呀
父亲在轮椅上或是床上
或是坐着也或是躺着
发出来的
那
长长的一声
我分不清
是唉——
还是嗨——
或者
是唉——呀 
或者是（嗨）——呀
那长长的一声
唉（嗨）——
唉（嗨）——呀
是发自胸腔深处的
压抑已久的
实在是压制不住而冲出的
那声音中第一个字唉或嗨
是向上的
高亢
长长的
粗壮有力
充满了身体的痛苦
内心的不甘
压抑 愤懑
听起来
有的时候像是呼喊
有时候像是呐喊
似乎想要和这命运抗争
想要甩掉轮椅
挣脱病痛的束缚
站起来
像年轻的时候
快步流星地走路
大踏步地行进
只是
那只有破口不痊愈的脚
使父亲疼痛难忍
站立 行走都痛苦

那一声
唉（嗨）——
唉（嗨）——呀里
后半个呀字
则是音调是向下的
有时候很短促
有时候托的也很长
像是轻轻的呻吟
也如一声弱弱的叹息
那么痛苦
那么无助
又是那么无奈
但在
吃药 住院 输液 外敷药等等方式
均不好转 却逐渐加重的病痛面前
也不得不认可这种样子
明智的父亲
要强一辈子的父亲
没有抱怨 诉苦
乐观着每一天
坚强着每一天
按时吃药
正常吃饭
及时上药
看快手读新闻
看视频听戏曲
给老伴理发
在手机上淘宝购物
……
生活满满
还教邻居们用智能手机
帮助他们在手机上
操作农村老人的养老金认定等事宜
坚强地硬撑着
热爱着生命中的每一天


那一声
实在是难以撑住的生理痛苦
而不由自主发出的
无可奈何 
生命之花将落去
有心挽留
却无力留驻
自然的力量
势不可挡
那一声里
有多少
对生活的热爱
对亲人的眷恋
对世间的不舍
…… ……



之二    灵堂前

给断了气的老父亲
穿好寿衣
在收拾好的灵堂里
停当好
葬礼就算开始了
得知消息的亲戚朋友
陆陆续续前来吊唁
第一天
守在灵前哭丧的孝子孝女
悲伤不已
痛哭流涕
孝女的我
不相信
老父亲
就这样离去了
是真的吗？
有时候呆呆看着
躺在冷箱里盖着蓝色绸缎寿被的父亲
就如同往日睡着躺在床上一样
我注视着他的胸膛
是不是也和往日一样
一起一伏的呼吸
说不定哪一会儿就会睡醒了
翻身坐起来
痴呆呆地时不时地观注着
生怕醒来后的父亲
被遗忘耽误了苏醒的时机
一天后
再也没有看到父亲胸膛的一起一伏
真的没了呼吸
父亲真的
就这样匆匆离开我们
去了
忍不住
又大哭一场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去世的父亲
还直挺挺躺在
临时的透明的冷藏玻璃棺椁里
前来吊唁的亲朋
短暂的拜祭后
拥挤在院落里
 其他房间里
甚至在停放棺材的灵堂里
的空隙部位
休息闲谈
三三两两
一堆一伙
聊起来了人生百态
聊着聊着
忘记了时间
忘记了死者
居然有的脸上溢出了笑意
不像是为死者守灵 吊丧
倒像是乡村娶媳妇儿
过喜事一般了

昨日的悲伤
已经换成了今日的聚谈
多年不见面的人们
因为死者这个纽带
汇聚在了灵堂前
失去了生命的人
却变成了一股凝聚力
把素日不联系的人
聚拢在了一起
不知道
这到底是
痛苦悲伤
还是滑稽可叹

或许
追求快乐是人的本能
去世的老人
八十又四
自古人活七十古来稀
八十四岁的老爹
寿命远远超过几个仅仅七十左右岁
就已经去世的叔叔
四世同堂
重孙子女都有五个了
福寿双全
子孝孙贤
哪有地久天长的不老永生
耄耋之年
也可算是喜丧了吧

之三     你怕不怕
几乎每天都来我家
聊天儿的邻居婶子
问我
你爸爸去世了
这些日子尤其是晚上
你怕不怕
我想也没想
脱口而出
不怕
我不知道要怕什么

婶子说她也不怕
她说熟知我爹
热心好客  敦亲睦邻
父亲在世时候
已经自己独居好几年的邻居婶子
一天往我家跑几趟
闲话家常
深知老父亲的为人
老妈也说
你父亲
心底善良
活着的时候都那么友好
他死了如灯熄灭
又能做什么呢
会做什么呢
有什么好怕的呢

人死后
会变成鬼吗
会有魂魄吗
还会骚扰活着的人吗
我也暗自思忖
晚上睡觉看窗外的时候
我心里也有那么一点点儿嘀咕
一点点忐忑
但旋即
我又会很踏实很镇定
父亲
是那么慈祥
幽默风趣聪明智慧
吃苦耐劳勤奋能干
他
爱我们每一个子孙
护佑每一个子孙的健康成长
父亲的离去
令我们那么悲伤痛苦
我们是那么留恋不舍
如果父亲
真的回来
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我想
见到他
我会问
老爸 
您的脚好了没有
您的脚还疼不疼
您怎么来的
是步行走着
还是坐车回家的
一路上累不累
饿不饿
想吃点什么
还是
口渴了
先喝点水

您现在在那里
离开我们
您是不是很难过
是不是很孤单
您的房屋宽敞吗
那里是热还是冷
您的衣物
合适吗
您回来了
是不是就永远和我们相伴
再也不会离开
爸爸
您
不要走了
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