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并排躺着的两个人

冰做的大地是黑色裂谷
时间存在之初，有风从这里穿过
它吹奏骨笛一样，吹奏着大地
它吹过荒原上躺着的两个人
一个谈起月亮的信仰
一个谈起野草的死亡
星河自庞大的寂静中骤然升起
两个并排的人被照耀
照耀着的人是黑色遗址中的白色遗迹

一个对另一个说
信仰是用存在反对死亡
一个对另一个说
死亡是用虚无反对信仰
寒冷的星光流过无知的眼睛
如同细密的锁链，如同时间
如同水，如同蛇
穿过生命，穿过怀疑
穿过无从相识的过去与将来
于是他们碎裂，他们无从知道
他们从不喊叫

世界徒劳的废墟里
两个人是易碎的
星光又是致命的星光




2.泄密的心

唉，是这样的一颗心！
雨天灰色的空屋子
爬满簌簌作响的疚意
西风的巨手
反复掏着
绿酒瓶滑溜
却狂发冷汗的内壁

一立方米内
对放的惊恐巨镜，反复回头
查看潮湿的倒影，刀紧到切进手掌
直到阴湿的愤怒啃啮黑色边缘
烧起暗红的、无声的
咆哮的线形温雷

利爪捏着：雨燕温薄的鸟体
一把枪似的铁剑
不断啄撕复制的血肉，洞状的疼痛
杀死与否的选择瞬间
仇恨与欢愉，接连发出振奋的喘息
犯罪，长着颤抖、狂喜而好斗的
明亮眼睛，好奇眼睛

它顺着墙爬上来了，发红的嘴角
满是亲昵
它是来收割自己的魂灵
而那只小窗却砰地弹开
他指着天，破口大骂：
这雨，怎么还不下来！



3.情诗

破晓时分
心口发生火灾
如同白纸灼开一朵枯萎的大洞
动物的灰烬掉落出来：
太阳鸟、郊狼与死去的麋鹿
隐痛的情绪从暗红
冷却到苍白

你的眼睛是万火丛深处
森林在你沉沉的亮眼里失明、喑哑
欲望蜷缩，静默无声
把自己架上弓弦
飞矢的我坠入那两圈未知的靶心
火灾适时而发
颠覆 狂叫 谵妄 战栗吞食
馥郁 长泣 超时间 神秘体验
所有隐而不作的火
被西风倒吹
把自己烧个干净



4. 聋哑人卖铃

全世界都是聋哑人
哲学家走在其中
是聋哑人卖铃
执起精巧的细棍
这儿敲敲，那儿打打
以展示他的铃儿多么好

铃铛究竟好不好
没有人知道
有人买下，一生如获至宝
有人购而反悔，把银铃啐在泥地上
好事者围拢一圈
他们指指戳戳
不是对着铃铛，倒是敲打起贩卖它的
聋哑哲学家
他们说些自以为高明的话
究竟高不高明
也并无人知晓



5. 钟

是每一只缺乏神经的工蚁
最舒适的温室
从早到晚
在信息素与本能的单行道里
温顺而焦躁地爬行
齿轮一样的队伍
运转着时时刻刻

但有时它们中的一个
用狭小到看不见的
黑洞的眼睛
短暂地凝望钟罩外稀薄的蓝色空气
并发症随即出现：偏头痛、四肢乏力与呼吸困难
自我怀疑、自我审判与自我否定
哦，你这不幸的工蚁！
这致命的一瞥！

从此以往，
它开始了与天性与命运与群体的永恒对抗
足以引发每一条血管
的爆裂的痛苦的死灭的失败
为它的意志薄弱
为它的头脑简单
为它的愚蠢狂妄
为它的注定结局

蚁群中，它连路都不会走了
顺着齿轮的每一步
它都厌弃
逆着齿轮的每一步
它又心惊
它咒上天咒大地咒自己——
为何不是远处高飞的老鹰！
它那天真的颚企图击碎硅酸盐
当然没有发出丁点声音

可金黄的钟表依旧时刻不停




6.神

神如同一面柔软大网
在宇宙间展开
它吮吸过物物之间微弱而香甜的间隙
烫痛每一具硬壳下幽深的火
灵活的指爪
随意吻过诗人犹疑的手

然后它收缩，急剧地收缩
如同耶利哥的玫瑰
那群星般狂乱的渐渐枯竭
感受死了，献祭的舞蹈终结
一条河流干涸向它的内心
此处淤泥沉淀、化石成型
它干枯掉，也纯粹尽了
我的神如今是通明渺小的一点
透过它，人们看见无限




7.嘿，爱人

嘿，爱人
你把自己藏在哪里？
我安宁的梦为何不见你的倒影
连风也柔和地绿
一度发亮，一度沉眠
一度忧伤的眼睛
可却找不到你

嘿，爱人
你为什么不来这里？
涨退的汛汐，乳白的根系
海水划过脸颊时心畔的潮音
深空有鸟，燃烧而甜蜜
气息昏暖贴近
可那也不是你

嘿，爱人
你却把我丢在这里
留给昨日的书籍与字迹
爱情的刀刃软如星雨
篆刻我心，恒如戒律
一次无可逆转的
交汇与亲昵
可吻别的人是你

嘿，爱人
你的墓碑依然伫立这里
遗忘爬满灰色石隙
爱无力挽住最后一次呼吸
寂寞的尽头托起我的生命
连同对你笑容的记忆
骨肉成灰，沉没踪迹
可惜没有一个人留下来记住你

嘿，爱人
你为什么要温柔地悲泣？
你为什么不明白
我一直在这里？



8.海洋在时间里爬行

不可逆性：现代雕塑沉没海底
唯一目的：找到可以许愿的比目鱼
空杯幻想：洋流是人类的精神故乡
颠倒迷狂：塞壬绝不歌唱但用回忆失航
蓝色裂唇，绿色生长，白色变形，黑藻嚼得耳蜗咯吱脆响
去了，疤痕深深
的沙，濡湿倒影，把坚定灵魂
加上漫长梦境，磨碎；海浪拿去，
喂养鲸群
暮色陌生，而海洋巨大
而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