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暗语

多了，他们就说，无限多
七百弄此起彼伏的山头
在雾里
和我此刻的描述暗暗相合

风是很清的
鸟声像前人留下的暗语
并捎一条令人伤心的信息
一个女孩还未成年便走失了
那晚，一块巨石从山顶滚落

另一个从异乡返回的人
即使年轻，也无碍他哭泣
即使已到中年
他们在火堆边围坐着
说着后来再也说不出的话
说着说着就哭了
在曾有火的却很黑的夜里

2我们的爱恋

学会更贴近，松驰一下，我们多么紧绷的情绪啊
夜莺这时也许放弃飞翔，就像我们曾经放弃物欲
而远处松影间扭曲的盘旋，触及的深意
这番轮回后
正在诠释着我们的爱恋

一朵朵上升的牵牛花，一个昨天面见陌生人还瑟瑟缩缩的男孩
一旦爱上，就不能自拔

按照嘱咐，目前最难以接受的，先用心细腻地感受
初长成人的我，在一阵阵轻雨后，在清澈空明的世界里
降下我深层的快意

3捷径

受到的嘱咐是，要翻越两重山
必须得选择公路弯道间的捷径
山风伴着脚步，像山歌绵长的尾音
父辈们敦促着，面色凝重
他和她们均习惯于山区生活，也习惯于吵吵停停
此刻就不约而同地弯下腰身
齐齐挥动镰锄
朝向每一片近年被荒置的土地
她特意在拐弯处等我
很有耐心地让过每一个爬涉的人
背篓的底部
装着一个烧煮的红薯

这是我记忆里最清晰的事
记得那是1999年的一个黄昏
㟖场开始传来鸡鸭进笼的喧闹声
池塘里蛙鸣开始像琴声演奏起来
再晚一些，我手握一张白纸
走过一所乡村小学的上方
我不敢停下脚步
我不是害怕课堂里的人
而是害怕
课堂里再也没有人

我知道她一直在等
尽管此刻她已混入过往的人群中
趋行的有如我一般少壮的男儿
大伙的途径竟如此雷同
山腰以上还有更多坚定下山的人
他们都要直面山的锋刃
走下去
直到暮年

4这么多年

神说，你就信一次吧
于是我信了
我按照预设，在故乡山脉的重影下
寻找你的所在

这么多年以来，它没有章法
这么多年过去，它依然没有章法
风沿着谷地往坳上刮
你跟在他们身后
你除了是我的青梅竹马，你还是我童年后的
轻尘般的起伏
你一直在远处
而我却无法说出口

我手搭凉棚，蓝色天空下
往更深的峡谷
无形中有一只手，高高举过我的头顶

5水花

不涨水的塬坝，她们的腿卜子雪白
坝上溅开的水花
也是雪白
坝下亢奋扑水的鱼
鱼肚雪白
 
堂兄总在傍晚时分走上坝首
叫唤
而在坝里浣衣或洗浴的女人
花拉花拉的雪白水花里
赤条条的
不一定是你媳妇
 
早春，坝水退去
仲夏，坝水下降
晚秋和初冬，坝水干涸
堂兄和他媳妇不停地涉向对岸
又返回
 
农忙之后。堂兄和他媳妇在傍晚赤着脚板
走上塬坝
身后跟着他们的孩子

6一座城池

他们说，要舍弃一座城池，后来
就是双手奉送的江山
一片锈迹斑斑的埙
吹皱一汪水，而你垂的泪
比后世任何时候的客观描述
都引人注目

石壁上没有投影，史者放纵的语辞沉重
赢了一时，那又如何
乱的阵势，一开始所有人似乎都也默念训诀
烟火殃及数以千里的方圆
断垣处，遗落着两三只鸟语
和你的词牌

也不是非得镌以甲骨文字
才配对古老的岩葬
我牵你的手，坐在山脉的侧翼
此刻，新城的霓虹闪烁
而千百年后的你
只想做历史宣纸上的仕女，我若能给予咒语
我们便成一幅前世今生的水墨

7某日的邂逅

没有谁会细说这是邂逅，我和故乡的重逢
竟在中年后的某日
像秋末等待收割的晚景
第二茬抒情也没有如期
我假借他们的背影
我假装来自异乡，烈日下戴着斗笠
我在红尘中踽踽

七百弄在脚下
而我却无法说出爱恨
任由傍晚的黑幕
把桂西北连绵的山岭罩下

8父亲的一个黄昏

那好像是四月的一天
他从下午五点起，开始
背对着落日和村庄

他坐在院子里，专门拣有树叶
和阳光的地方挪动
六点二十分，他用右手揉搓着
自己微微颤抖的影子

七点，大姐开了院门进来
嘴里一边骂着我们，一边
把轮椅往老屋里推

9布满落叶和伤口的人间

晨光终于照耀。而那秋天
我忍不住举出
满目的枯槁和光秃
无边无际的大地，光明和平坦一览无余
有如我对你的挂念
在故乡的清晨
当天地间飞舞着翅膀，我们却
不停地游弋着灵魂
其中，我竖起了衣领
而你静静站在朝阳下
打量着布满落叶和伤口的
人间

10树木，器物和爱情

等爷爷把辕具都拧紧
农忙却已渐渐松驰 

等父亲把沟渠都疏通
小坝的水早就漫过护堤

等我把蓝达草娶过门
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二十五年来，有三种始终不变的事物
树木，器物和爱情

11放排

“请原谅我不善于横冲直撞，我会粉身碎骨”
他说：“在河的最狭窄处，那滩涂
二十年前了，下面盛着父亲的身躯”。
木棑是上浮的地狱
和水下藏匿的凶器。他们每天行走刀锋
那父亲最后把自己卡在一块礁石间
湍急的河流顿时缓了下来，在落差处腾出
一块有草的园地
和一座电站。而他将要继续
把木排放到珠江
那里不需盘桓，没有险滩，只有逝者的倒影
和那年裹着马革还乡的尸骨

12一堵隔墙

那是一块红砖
碾压着另一块红砖的路数 
父亲在时，便将第三块红砖烧制
并砌上，一堵墙的方数
就横在那里，我和哥之间
一家两家烟火的分隔。母亲说
可以加开一扇小窗，要让光线照到
祖龛上的文字。那时，在我们宗族
厚厚的隔墙，就能
生分出蓬勃的繁衍
和先祖的恩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