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睡在南棉湾
大伯和父亲睡在烔山
娘儿仨就隔着两条铁路
一条废弃的，一条在用

冬至那天
兄妹三人相约去上坟
我们先到南棉湾
给奶奶上坟烧纸

奶奶殁于六零年艰巨
那个要命的时辰
可能是饿死的
有可能不是

先她而去的是她的么儿
一个才十几岁的少年
因为饿极了去偷时被人逮到
活活给打死了

我奶奶也是个贼
她偷生产队的山芋藤给小叔吃
被生产队长吊起来毒打
吓得我小叔连夜跑出家门

小叔沿着铁路跑
他想跑到合肥找我大伯
惊悚的夜行摧折一颗少年心
跑到合钢时他饿得晕倒路边

醒来他想到要填饱肚子才能活
活着找到我大伯告诉他奶奶的遭遇
挖出的红薯没啃几口就被人发现
临死前他只虚弱地说出大伯的名字

我的小叔就这样客死他乡
他再也没有回到奶奶身边
谁也不知他的尸骨埋于何处
可怜的母子死后也不能相聚于天堂

冬天的南棉湾是一幅枯瘦的景
堵满眼眶的荒草把我奶奶的坟头盖实了
把一个不大的坟场盖实了
把干涸的池塘也盖实了

没有一滴水的池塘
其实都不能称之为池塘了
它们已开始往附近的树林里渗透
往业已撂荒的麦地油菜田里渗透

这些野心家！——妄想把整个南棉湾
都攻破！南棉湾原先是个好地方
我家有几亩田就分在南棉湾
种过花生和小麦，种过油菜和棉花

还有小长田，还有别的什么田
有种稻子的水田，种红薯的旱田
都不在南棉湾，有的在烔山脚下
在村南的铁路两边，有的远在村东

东边靠近太和集，靠近一条省道
东边是晨曦缓缓升起的方向
我始终坚信东方是佛祖仙居之所
日出东方总是把第一缕晨光洒落人间

我们只是来上坟祭祖打卡存照
南棉湾：请原谅我们来的匆忙
也没有拿锹，也没有带锄
也没有拿桶，也没有带瓢

我们没打算开荒耕地
更没准备泼水灭火
结果烧纸的小火，量变成了大火
兄妹三人，赶紧用树枝拚命拍打

我们脱下厚厚的外套，拍打
摘下防疫的口罩，拍打
我们找来更长一些的树枝拍打
也想到开一条断火带来阻止火势

我们累得瘫坐在地上
嗓子眼都快要冒火了
鼻子尖都黑黢黢的
妹妹小霞的手上还燎起几个泡

望着一片发黑的草灰
望着不大不小的过火面
有惊无险！我算是悟透彻了
谁的故乡，不是一块好风水

南棉湾自然也是。况且
还有我福荫后裔德泽子孙的列位先祖
我无缘谋面的慈亲奶奶和早夭的小叔
在护佑着我们！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