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岗
这黄金淘尽之城,
偏远,谨守生存核心,
坍缩之处,
惴惴内心的应许之地,
网络制造之城。
我的到来,石头子儿没入湖心
的背水一战,那无人觉察的涟漪
快要消失的刹那,
再也无法抓握的灯红酒绿……
面前的你,与我,
看着飞样掠后的繁华,
一个站点向着另一个僻远
的站点,逃逸般。
我们一定要放逐自己,
重建家园,
在盛景之年,
攀援之中?
在你的眼神中寻找决心或动摇,
摇曳的光影中,
你微微一笑,
让我油然而生愧赧。
抵达时掺杂原始松林和白桦
气息的风迎面扑来,
房舍零落而街道整洁,
那寒冷冻硬的干燥空远、
坚韧而带少许磊落的自傲。
略显破败的串街
烟火气扑鼻,
那在时间之下打磨过的
建筑,稚拙设计感的简陋元素
质朴而卑微。集市中的
瓜果蔬菜色泽饱满,
边疆之土肥沃而有机。
与世界最重要的关联
来自息壤。而我们的蜗居,
我的内心与生存的依归,
来自你的面孔,来自眼神中
的温柔爱意和你嘴角的笑容,
说出的话语。
手
食指如鼓,善于弄出声响,
比风中之雷稍弱;
中指如歌,比话语煽情,
它更多的意义在于引领;
边指的实质如琴弦,儒雅温厚,
透过琴箱共振,不怒自威;
小指如叶笛轻卷,夜露微颤,
传达动人心魄的耳语;
大拇指低音键般任事件发酵,
参与的结果往往出人意表。
我们的手生物性爆棚,
善于采摘,猎杀,
学会了耕耘,播种,
与心脑合一,足以满足口腹之欲。
攥紧双拳时,击发的力量
小于物质,却足以致弱者于死地。
它的客观性如此奇妙,
主观性的强大和卑微
也往往令人瞠目。我审视自己
的双手,怕它随波逐流,
为愚昧和强权鼓掌喝彩;
沉思、静默后超拔卓越的十指翻飞,
指挥演绎崇高的交响合奏。
掷铁饼者
天蓝而高远,
海洋同样蔚蓝。
雅典学院高大的门楣,
台阶上坐着哲人、灵魂的导师,
薄、洁白而又宽松的长袍耀眼。
三三两两,学士们聚而论道。
橡树的林边,
美惠三女神起舞于海滨。
从泡沫中升起,
蚌贝上的爱与美之神,
脱离云朵,
在明亮星辰的闪耀中,
缓缓步来。
掷铁饼者步履矫健。
在众人的注视中,
奔跑,止步于运动中心,
旋转,全身之力聚于右臂,
左臂似微抚右膝,
如一张弓拉开。
重心落在右腿,
成自由屈伸和旋转的轴心,
又保持稳定。
活力,生气,
俊美,协调,
肌肉的完美凸起,
茁壮精神的昂扬,
凝固成瞬间的永恒。
无题
世纪折叠,活着的我们
滑入新的海平面。三桅帆
迎风鼓荡,在波澜壮阔的
碧绿洋面,驶往神秘的孤岛。
世纪末多么陡峭,
另一个维度的风不断吹来。
那鲜血浇灌的土地,
那不断袭来的狂风骤雨。
龙涎香、麝香环柱缭绕,
乳香,贪婪呼吸,安息香。
天空的云沫划断天庭,
海洋低垂,夜幕翻滚。
幽深的甬道向左偏移,
微茫的星辰无限上升,
尽头与孤屿扑面而来,
时代与际遇缓慢张开……
画中生存
唐代画家荆浩来我村小住,
主要为了画画,偶尔拉拉家常。
在绷紧的绢布上,注定了以某种不变的
状态生存和布道千年,我和我的家乡。
以当下的眼光来看,田园诗意、
生气、和乐和人在土地上的栖居,
具有歌唱和颂赞般的意义。
僻静,自足,安乐,
而又与广阔的世界联通,
屋后连绵起伏的丘峦冈陵,官道上
车马和人流川流不息,似乎
随时会有访客,穿过院落,
打量房舍,抚摸偏房前静卧的牛额,
与我攀谈,顺便参观峭岩旁的
水上凉亭。那泊于溪岸木质码头
的小船,在小雪后的水上,
多么静谧。榆树两株,
高大以致无法如初夏,安放令人舒适
的浓荫。汉柏苍劲,像华表一样
令人着迷,遥远的旅途顿觉神怡。
唐宋人的画中,我活得像青瓷一样
素洁、雅致,仪态万方的山水
常令我情不自禁,赋词作诗。
米芾的书,苏轼的词画,
“死蛇挂树”般的黄庭坚笔法,
品味极致的赵佶花鸟,形而下
的农人渔夫,形而上的长衫圣哲。
暮色悬垂,吱呀声中关闭院门,
那远方的争战、离乱顿时阻隔,
细小而稀疏的雪尚在无声落下……
照夜白
悬铃木拥立的路,
让金色贯通。
一声嘶鸣,
照夜白双前蹄腾空。
星宿海的积雨云,
电闪雷鸣。
武士的佩剑,
出鞘一刻形如雪晶。
六芒星无限坍缩,
镶饰云图的迢遥远景。
鞍辔与真菉,
着意肌体的微温。
万物不可明辨,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不可久立于“蒹葭苍苍”,
暮色四合,光影掠壤。
牡蛎
终生不会爬动的动物,像陆地植物,
方寸处自成风景。这个生命与家
融于一体的瓣鳃纲,蠔,礁石礁状物,
演化于泥盆纪,浩渺海洋里何其小。
匍匐于附着之域,嶙峋斑斓。
钉子入木式不动而动,别具一格。
何其大,它的国度,须臾不可
分离的海。要求何其高,
全部的海洋元素,生存的前提。
皓月当空,水流经由微微张开的壳,
滑动膜腹缘,经过鳃流出体外,
随海浪呼吸,摄食菌藻。
阴影反射或是潮水退去,迅速闭合,
蚝礁合一,海中无我。
妈妈的生日
噢,有趣的莫过于清晨
我的童年啊我还记得你
那时候我们都还年轻
我亲爱的妈妈
我的好姐姐们
妈妈
您那时三十五岁
大姐十五岁
二姐还不满十岁
我呢,刚好五岁
我们都不贪睡
天刚亮就醒了
于是大姐唱起歌来
开始我们都听她唱
妈妈,您不觉也就唱起来了
二姐打哈欠的嘴还没合拢就唱起来
我也跟着唱
连屋角装糍粑的缸也哼起来了
妈妈数您唱得最好
我不敢说大姐唱得超过了您
我也唱得好,二姐呢
数她唱得差,却也很起劲
我们的兴致越来越高
我们唱了大合唱
又唱二重唱
结果呢各唱唱各的调
于是在混乱中您发了起床的命令
妈妈,在一场大笑中开始了
我们一天的生活,妈妈
石窟神佛
不惑而知天命,意味着需要
敬畏的另外一个,心中长大,
超越富贵,胜过眷念,
像地球自转引发罡风,
如同公转击发虚空的水花。
单位时日对山河的黏连,
如此生动而危机四伏。
当走向前去,越来越向
土地倾斜,进入越深,
越希望拱破土层,如幼苗沐光;
抑或变得坚硬,如峻岭万古。
更加像个人样,不,
像最高的神——坐卧或站立。
忽略时间,贯通始终。
山居
半山浮云,几抹写就的丹青;
云雾半虚半实浮峦半显,
漫山林木苍郁,暖翠何以?
山水而至水墨,亦幻亦真。
山居坡前竹含风雨,横柯上蔽,
昼犹晚阳斜射。山湖尽收眼底,
金风送爽,云霭絮飞。
太多的花朵野草缀陈,
因叫不出名字,比兴奇花异草。
白蕊红瓣含丹吐雪,
飞禽良鸟,啾喳唱鸣。
石板缝挤出的菜颗,
必须另起一段专叙,
它们各不相同,茁壮油绿,
即使深秋的微寒,
也不能让它们的生长止步。
画境与现实,与处身其中的景色,
“清而雅,秀而润”述之可矣。
云、烟、草、木,
春夏秋冬各呈韵脚;
雁去雁回,
蔚蓝的底色上风骨清明。
孤雁振翮而鸣,
像是无意中的点墨……
浑厚峰峦,草木华滋,
山光映照微醺的颜面。
高风亮节,摇曳着的枝叶,
与劲挺的主干,交错俯仰。
陇云弄月时,风雨离披中,
岩栖山居,丘园城傍,
薄幕朝霞,星河荡槎……
北方大雪
宫殿巍峨,雪后勾出的轮廓
庄严柔美。
被时间淡化的冷酷血腥,
人类审美的恢弘遗存,
二律背反般动魄惊心。
历史般宽广的羽翼,
无所不在。
无所遁形的丑恶,暴行、劣迹,
天时地利下暂时隐匿。
这所向披靡而浩大的和解,
忽略个体与时段,
最大公约数地划出山川平谷,
在激流险滩处用力,
在海洋中融化,
战无不胜,
挟裹惰性的季候蛰伏凛冬。
深谙,以时间换空间,
炉火纯青的概念腾挪,
不容置疑,连篇累牍,
政治正确地居高麾帜,
哪怕暂时地,也要屈从于:
红玫瑰是白色的,
黑曜石是柔软的,
孔雀开屏不啻白日做梦,
云开日出就是痴心妄想,
水是固体,山会崩塌……
手枪
手枪是心中的梦,
是手臂的延伸,
力量的象征,
弱者因它具有尊严。
如智者之言,
抵达时完成声明与影响;
像音乐,
响起时完成抒发与放松。
作恶者的噩梦,
奴役者的“点心”,
凶残者的凶讯。
向黑暗和邪恶
点射一番以后入睡,
睡梦分外鲜甜。
很遗憾,
我们都是无枪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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