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神（组诗）
文/王江

◎是的，我承认

我承认，我是脆弱的
脆弱的人
总是把目光从盛开
移到凋零的花朵上
散落一地的花瓣
谁不曾嫣然绽放？
我承认，痛苦是正常的
人生本来如此
痛过的人，才会试图捧起落花
当哭红了眼的女人说
大哥，没事
那一捧落花还保持着尊严与从容

◎星空下

所有的存在和消亡
都存在和消亡于人的内心

十多年前的夏天，天干物燥
熙攘街头躺着一张十元纸币
一个男人低头拾起，失主转身寻来
大地没动，是羞愧在倾斜
手牵着的小女儿，让失重加速

这个男人就是我，至今
仍在星空下试着抬头
期望得到每个夜晚的原谅​

◎众神

驱车经过乡村公路
路旁蹦跳的小学生们一个跟着一个
立定，敬礼
眼神澄明，他们不管
车上坐着的
是公文包，备课本，急救箱
还是匕首，避孕套，海洛因​

仿佛混沌初开中
众神张开浸染阳光的翅膀

◎起飞

一到四月，樱桃树上
水灵灵的姑娘们齐齐登场

摘下熟透的一颗
旁边发黄、瘦小的另一颗委屈、孤单地
动了一下​

带我们来樱桃林的
卖樱桃人的小女孩
正望着远处发呆
风轻轻吹动她的衣襟
风再大一点她就要飞起来

◎仨姐妹

这次还是一样。她对女儿说
和奶奶在家，妈妈出去给你买糖糖
女儿太小了，不懂得分离
还像以往一样笑开了花
奶奶明白
奶奶背着小女孩在那里多站了一会
才转身离开

请告诉我，如何想让奶奶重返青春
女儿瞬间长大
让她们像仨姐妹一样
一起出门，一起回家

◎出口

在水库大坝上烧烤
酒越多，话就越多

大行其道的谈资是房车钱
只有我一个说诗写得还可以
只有他一个说，他跑步很厉害

群居宴处，太热闹了，我们的生活
同样蓄满了水
而我们并没有注意到
水库的泄洪孔下，水流成河​

◎凝视清晨

一片漆黑里有多少惊骇的东西？
当你在黑暗里睁开双眼
面目空茫

窗是远方或未来吗？不
窗只是一个不安全发亮的方块
光似玻璃琴音
诡异而无望
还好，大家都还活着，互道早安

如果你想让夜莺歌唱
先用布蒙住笼子
然后突然还给它光亮

◎春之燥

太阳愈发炙热。干风吹走湿润
原野这口大锅
善恶无处可逃，亦无处可追

新闻里说
嫌疑人服下最后的毒
倒在他母亲坟旁的不远处
是告别？是逃生？
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每一寸
拧满了怎样的纠结与彷恐

荒草掩没了杂乱足迹
四月，更加荒凉了
只剩下母爱​

◎静静的香炉

灵堂前的香炉上
前来吊唁的亲朋插满了香
有的刚刚点上
有的燃了大半
更多的已经熄灭，只剩下光杆杆竹签
香炉后面静静躺着我的堂叔
他已经找到死亡的灵感，燃尽自己
而我还在等待
已经到了——
身边人如这满炉的香
死去的比活着的多
——这一天

◎穿新靴走泥路

鞋是新的，洁白的鞋带
可以证明。就在刚才
它还躺在商场的鞋柜里
像个待产的婴儿，干净，白皙
可山路实在太泥泞了
鞋底粘上的泥层越来越厚
甚至翻卷上来覆盖了鞋面
只留下几个鞋带孔惨白呼吸
除掉一些，又粘上一些
又一次受到了泥土的教育。人啊
原本谁都清白，很多债却在迈开第一步时
就欠下了，以后的每一步都在付利息
以至于，积重难返
只好拖着厚重的中年账簿艰难跋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