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托海往事
（组诗，献给建党百年庆典）

        老胡杨
  
 别了，老木桥


当时就没个正式称谓，    
大家都叫你“木桥”。
这里穿工作服的都叫“矿工”，
本就平凡，就这么着了——
管它有无专属的名号。

但额尔齐斯两岸的人，
都目睹了你的风采，
很长、很宽、很高。
不需要形容比喻——
站着，参天的巨松，
躺倒，一座横空的大桥。
遇重压而无埋怨，
经风雨而不飘摇。
那心气那操守那定力，
全都融入了大矿山的格调。

大半多个世纪了，
一座木桥，也算得悠久；
为难你了，并非钢材石料，
却要像外白渡桥一样，1
扼守着河南河北的险要。
于是，汇合起来了——
挖掘机与山石的铿锵撞击，
大厦与街市的繁华喧嚣。
大山里的可可托海，
才有了“小上海”的尊号。

好多好多的，
穿工作服的人，
走过去了，走过来了。
好多好多的，
满载矿石的重型卡车，
压过去了，压过来了。
整日价横亘在河上的你，
不能像工作服那样，
享有三班倒。

走过去的人，
看压过来的车。
聆听你吱吱呀呀地，
把牙关频频紧咬；
抚测震撼时的你，
急促而剧烈的心跳。
不敢问你 咋样儿了?
生怕分了心儿，
扭了脊梁，闪了腰。

谁都晓得你想说啥——
抵还外债所余，
尽都是我们自己的了。
自己的生存，
自己的梦想，
自己的制造。
压过来吧——
咱承受得了。

文物局的老陶，
宣布你是“县级文物”。
也好，退役就晋级了——
山沟里的团级元老。
崛起一副恐龙的骨架，
隐忍着时代车轮的碾压，
见证了深山里的建设高潮；
在一片低洼地上，
竖起共和国的标高。

我们老了，山外去了，
你也老了，我们又来了。
明年重阳我们还来，
再见吧，朋友，
再见吧我的老木桥。



蓝里泛白的工装


天蓝泛着月白，
像是月下的湖光。
劳动布的经纬，
织造出矿山的时装。

合体、简朴、大方，
巴哈尔古丽更加端庄。
即便下到三号坑底，
铁锤扛在稚嫩的肩上；
举步、弯腰、挺胸，
侧身、挥臂、落锤，
皆如特写一样的漂亮。
花样的女工挥洒着汗水，
凝练成了青春的意象。

蓝工装令人青睐，
医院、子校、浴室、住房......
都是用砖砌成的墙。
路过的牧羊人，
马背上的克孜、巴郎；
从土坯房走出来的，
乡长、镇长、县长，2
无不投去羡慕的目光。

后来不断传出，
许多惊人的消息——
大亚湾、马兰基地，
原子、中子、国防；
还有放射性元素，
空气中高密度的粉尘，
职业病与癌，
开山放炮的伤亡。

再后来的人，
发掘出另一种蕴藏——
在不平衡中平衡
在低洼处昂扬；
在无声里生死对决，
在压抑中高唱着走四方。
蓝里泛白的工作服，
深山里的另一套戎装。


站在三号矿坑的边沿上


从河南到河北，
或者，从河北到河南；
雪花飘飘的清晨，
或者，云霞满天的傍晚。
路过三号矿坑的时候，
步子总会不经意地放缓。
屏息，站立边上，
模仿山鹰一样的下瞰；
虽然每次，都头晕目眩。

一个大山的喷口，
一个深埋地下的大喇叭，
直冲着苍天呐喊。
慢慢地，向下微缩，
那些重型卡车，
就火柴盒那么大点。
一辆、两辆、三辆......
从坑底向上盘旋。

巴哈尔古丽呢？
老赵家的二柱呢？
看不清了，看不见了，
太深，太远，他们，
都渺小成了火柴的杆。
当黄昏被他们点燃的时刻，
倒悬的穹庐星光灿烂。
蓝宝石样的天幕上，
刚钎与铁锤，婀娜与彪悍，
组合成了百年梦的图案。

壮士断腕算得什么？
可可托海的儿子娃娃，
何惧开膛破肚，披肝沥胆！
向下，向下，直插底儿——
一场“深层次发掘”的实展。
岩石爆裂，化作齑粉，
分子、原子、中子、质子，
纪律严明，排着队儿，
进入有序的微观。

好想给那些远方的，
不知物理的家们，
当然不能少了诗家，
都一一发出请柬。
请站在三号坑的边上，
赏析一下这别样的景观。

亲爱的诗家，请你，
伸出你霜雪般的纤指，
你可识得，弹得，
这大矿山，这紧绷的，
窝盘式的心弦？
可可托海，我们可可托海，
憋一口沉郁之气，
透出地火烈焰冲天，
吼一声醒狮之怒，
喷薄九霄万里紫烟。

临场即兴就免了吧，
怕你又一味地含蓄起来，
晦涩了这一山明丽，
一泓叮咚叮咚的清鲜。
巴哈尔古丽，赵家的二柱，
可可托海的老矿山，
他们有属于自己的张狂，
自己的鼓点，自己的板眼。




    【注】1.外白渡桥，位于上海市苏州河与黄浦江的交界处，建于1856年；扼要，扼守住要冲。2.当地的富蕴县政府1980年代末才从土坯房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