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泸州,替父亲喝一杯1573(组诗)
周八一
酒的记忆
至今犹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
每到农闲季节,父亲偶尔
能接到替镇供销社送酒下乡的活儿
一只比我还高的粗圆木桶
装满封存的白酒,重二百公斤
父亲带着大哥,绑扎好麻绳
用竹杠它把抬送到20公里外的虾溪分社
常常在夕阳西下,暮色四起时
他们才踩着小路的丝弦回家
不知是木桶里的酒无法完全倒空
还是店主知道父亲特别爱酒
总有一些留存桶底
母亲先让我净手,再让我
把崭新的毛巾伸进胳膊细的桶口
当我把浸满酒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提出来
母亲赶紧接过,一滴滴拧进白瓷脸盆
如此反复,最后倒进准备好的空酒瓶中
封紧瓶盖,藏进谷仓。只有到了年节
或者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时
方可开瓶饮用
那时,我还是一个不会饮酒的毛头小子
但那被酒浸过的毛巾
被母亲铺在我的枕头上,沁人的酒香
伴着我,度过童年一个个美妙的夜晚
至今,仍在梦的枝头萦绕
替父亲喝一杯
记忆中,父亲特别爱酒
几乎是每晚必饮一杯
而他喝的都是那种自酿的山芋干
性子烈,劲道大。那种瓶装
或者店里散装零售的八角三一斤的酒
我几乎从未见他喝过
饮酒之前,他总是端起酒杯送到鼻前
深吸一口气,那眯眼沉醉的样子
仿佛一日的辛劳都化作了酒香
酒至微酣之时,他就会
用筷子蘸上酒液,让我也尝尝
那苦辣的味道,我总是皱着眉避开
父亲却笑着说:等你长大有出息了
逢年过节,能买瓶好酒孝敬我
我就知足啦!……光阴倏忽
父亲已离去多年,我最遗憾的
是他没能真正一次喝上我为他买的好酒
那一夜,在酒城泸州
我与来自祖国各地的诗人一起
围炉谈诗,畅话桑麻,在国窖1573
浓浓的醇香中,深深沉醉
没有人知道,那最后醉倒我的一杯
是我替九泉之下父亲喝的
弥留之际的父亲
一个久雨初晴秋日黄昏
卧病半月的父亲披衣起床,他示意我
搀扶他到老屋的房前屋后转一转
他走得缓慢,看得仔细
茅屋前的梨树下
他枯枝般的手上下抚摸着树干
喃喃说道,明年该结果了吧
一阵风吹乱他干涩的白发
我分明看见,他眼里闪烁的点点泪光
我扶着他在梨树边的石桌旁坐下
那是我们家夏日晚餐的地方
他用衣袖反复擦拭桌面,然后对着我
举起空握的右手,缓缓送到嘴边……
多年以后,我才明了
父亲弥留之际的手势,这个一生
爱酒的男人,开心时喝
烦愁时喝……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都被他像酒一样,一点一滴喝进肚子里
而在那一刻,他是多么想
他最爱的小儿子,能陪他喝一杯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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