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2《芳草》· 诗歌 · Z世代 | 主持人:何言宏——胡超+王子瓜+欧西梵(越裔美籍)

作者:何言宏,胡超,王子瓜,欧西梵   2021年03月16日 14:43  《芳草》    1818    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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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言宏,一九六五年生,江苏淮阴人。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著有《中国书写:当代知识分子写作与现代性问题》《坚持与抵抗》《介入的写作》《精神的证词》《知识人的精神事务》《介入与超越》《重建我们的精神立场》等专著与论文集,另有论文多篇。主编有“中国当代著名作家评传丛书”“二十一世纪中国作家文库”和“二十一世纪中国文学大系:二〇〇一—二〇一〇)”(总主编,十八卷)等。



主持人语 

“Z世代”,划时代

何言宏(上海交通大学教授  博士生导师)


作为互联网时代的“数字原住民”,“Z世代”的“划时代”性,绝不仅仅是相对于他们之前的什么五〇后、六〇后、七〇后、八〇后之类的代群,而是相对于人类历史上印刷媒介出现伊始时的那一代人,在我们中国,指的就是康(有为)、梁(启超)、胡(适)、鲁(迅)等为代表的清末民初的那一代。在空间性的意义上,我们的“Z世代”,也一下子超越了前述几个所谓代群的民族国家局限,并入了全球。“Z世代”,是一个更加广阔的、全球性的代际现象。

所以,无论是对中国,还是对整个人类来说,“Z世代”都是一个全新的代群。他们也许是人类的一次新的开始,某种意义上,也许就是一种“新的人类”。我们对“Z世代”的关注,因此便得有更高的立意,更大的关切。

但不管怎样高远的立意与关切,我们都得从对“Z世代”的每一个个体、每一篇作品的关注做起。本期所刊发的王子瓜、胡超和欧西梵的诗作,在题材内容、经验表达和精神与诗学特征方面,都带有明显的“Z世代”特点。王子瓜在他们这一代通常所独有的生活与经验中来发掘“诗意”,电子游戏《一起玩〈月兔冒险〉的晚上》、同代人间的玩闹《“小猫钓鱼”船型音乐盒》,以至于都市里废弃的“小黄车”《小黄车的乱葬岗》,和我们在机场、地铁经常遇到的“安检”《X射线与空书包》等等,都在他的关照中得而为诗;胡超则标举“新自然主义”的理念,亦从自己的独特经验中——挖掘,“追风”山野,写大山中的防护网《防护网》、吊装机《吊装》和风力发电机《游目》,万古恒常的自然,因为这些事物的加入——也因为我们的年轻诗人胡超的加入,而很显豁地获得了“新”意,胡超所说的“新自然主义”,莫非正是此意?我很欣慰地看到,子瓜和胡超对他们所书写的新的生存经验,都很明显地保持着反讽的姿态。我曾经在一篇关于“Z世代”的文字中,指出过他们所突出具有的这样一种精神姿态——“Z世代”间的个体差异,使得他们更加丰富,也将具有更多的可能。

作为比较,而非标高和参照系,自本期开栏,我们选择“Z世代”里的越裔美籍诗人欧西梵。需要说明,与译者小易反复考量,最后我们以音译方式确定他的名字。如意译,他在汉语的名字,也许叫“海旺”“武海洋”“王海洋”等……命名的痛苦,可鉴一斑。在此,我并不想从语言层面来“误读”欧氏,但汉语之外的“Z世代”诗人,无论从日常里的诗意发现,还是面对宏大叙述的个人经验表达,以及精神层面的拷问,等等,皆有“比较”的意义。

——一切都刚开始。

考虑到种种原因,我们将这个栏目略略扩大到一九八〇年代后期出生的最接近“Z世代”的一批年轻诗人,不妨称作为“准Z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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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超,一九八八年生于湖北英山,有作品发表于《芳草》《星星》等,出版有诗集《风吹过山冈》,现居武汉。


防护网(九首)

胡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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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装


只不过是临时设施,生活的配角

进入这片山林是客,在人间

也总不是归人,服务行业

打手电筒照别人,让每个细节在灯光中

都经得起推敲,迷失自我

和所有绿叶一样,把工艺美感放于

其操作对象,自己则不修边幅

仅一堆钢筋的随意拼凑

就敢站上高处,把天空染出橙黄

随之举上天空的,还有那三枚长叶片

它们站在了风暴中心,实践流体力学

给天空插上了三张翅膀


那台履带吊停在山巅,低吼

用不完的力气,等鞭炮响一阵子

它就要拆卸,赶往下一个战场

重复相同的工作



防护网


我常常怀疑这些钢丝网能否抱紧

巨石,它们悬于这条国道之上

把天空都挡住了一大半

大山足够坦诚,裸露其衰老与裂纹

风化的石块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我们的越野车像滴下的碎石块

因为惯性,正在继续向前滚动

同行人中,有另一位八〇后

小身板,脸颊刻出岩石棱角

却总是号称自己为一家之主

他催促司机添一脚油门

赶紧离开这些危险源。那面防护网

刷着新漆,每一根钢丝都很细

却仍要背着老山石,守护着脚下

新修的柏油路和我们这些初次进山的

新车和新人,只能不动。没有用的

我们根本就逃不出这片山林

多少日夜里,我们就这样挂着

阻挡不住一场泥石流

也无法随着这条大路奔向远方



高压线


荒野有多空旷,铁塔就有多渺小

塔头伸向云中,架空线时现

时隐,我兄弟还在高处玩杂技

像一只麻雀,练习平衡术,走来

走去,只踩一根电线,让220kV高压

找不到出路,他也找不到生活的

出路,留妻女和老父母在湖北

只身赴戈壁,不再恐高,也习惯了

与黄沙为伍,为了生存

在电线上吃饭、睡觉

致中年,把一个家庭悬于一线

好在他站得够高,可以望见祁连山横亘

远方。而我站在塔基下,只能看到

混在砂石里的一地鸟毛



无人机


俯瞰山川,带着人类的双眼

山林只是大地的骨节

草木为毛发。追风人带着自己的

肉眼,在大山深处迷失自我

认此处木石为群山

而忽略山背后的阴影、沟壑和虫蛇

坐大青石,听山农讲盘古开天辟地

旧事。站开阔地,控制操作手柄

这些现代科技与古代想象

找到了共同点


不同的是,无人机的续航能力差

受制于电池和技术瓶颈

受制于它始终带着现代人的

所谓想象



甩冰


这台风力发电机才不会管半山腰有嫩芽正在孕育

开春后山坡绚烂,乔木和灌木各有特色,它也不会管

山雀把茅屋筑于树杈,兔子藏身于小山洞

那三枚薄叶片只顾将碎冰甩下

砸四季青、砸落叶乔,也砸山中行人

它们甚至还想砸迁至山脚的农舍

多亏了抛物线原理,为寒士保留了一片完整的彩钢瓦


一场积雪会将劲枝压断,同样地

我见过覆冰严重的风机叶片,折翼

现代除冰技术可以通过改变叶片材料或加热等方式

保证自身安全。新入职的大学生常驻山中

在升压站里操作控制系统

他们试图利用远程控制技术掌握远方的命运


在这片山林里,这台风力发电机和其他同类一样

把麻烦甩出去,那么他们就还是站在了林木的对立面

至于压断劲枝的伤口处,冰雪融化成生长必需的

来年还会再长出新枝



游目


这座山与其他山也没什么不同

无非是青草在下,灌木丛在上

松树还在灌木丛之上

修竹抱团取暖,企图接收更多阳光

枞菇放弃自我,喜阴,还在潮土里摸爬

滚打。藤蔓绕着树干也去了高处

古槐站在高处睥睨一切

一千年了,它也没有正眼瞧过青松、翠竹

更不用说那些山泉、苔藓和荆棘


风力发电机站立山巅

山中根本藏不住那些优秀的事物

它根本没把那株古槐树放在眼里

它根本没把脚下山体放在眼里

迥泽散游目,千里之外

关于人间的光明与活力

风机唯有长啸一声



秋风引


每扇窗户外面都有一棵梧桐树

把月亮挂上来,把枯叶撒下去

没有一段水泥路能够接纳下坠


每一滴雨水都能抱紧一片落叶

让枯萎加速,成为腐殖或泥土


没有月亮的夜晚,伴着秋雨而至

第一阵秋风,吹响铝合金门窗

钢筋混凝土里,吹彻困兽脖颈


每一头困兽都藏在一扇窗户里

沉沉睡去,守护这世界的寂寞


就有那么一片叶子飘了进来

它改变了既定的降落路线,飞翔

水泥在高处,接纳了这一切


江边芦苇一夜白了头

去年秋短,今年秋风多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行路难


长途客车在峭壁上爬着“Z”字形

上山,悬崖一会儿在右手边

一会儿又跑到了左手边


谷水和天空循环播放高清壁纸

它们对得起古人和那些快诗句

却往往与今人有某种隔阂


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们坐在客车里面,忽上

忽下,没有人讲话


抛起来,颠簸,才会有尖叫

更多时候,是落在一口大铁锅里

翻炒,受制于那把锅铲


扯着我们上山的柴油机,喘着粗气

碰到大卡车,停一会儿又启动

撞上修路或交通事故,避让、爬行


这一路最好就半睡半醒,驶向

奉节,大家共用这一个目的地

每个人都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返回山中


难得去人间走一遭

终究还是需要返回深山

出生地为广东某工厂

籍贯在采砂场,也在采石场

沿着高速、省道和县道

过泥沙碎石路面

抵达山顶,返回故园,尘面

鬓霜,与草木为伍

尽量把自己分成钢筋和混凝土

分成玻璃纤维增强树脂

好与脚下的木石称兄

道弟,确保基础稳固


三枚叶片在上,还需要直面北风

回不去了,这台风力发电机来了

就没准备走,那一趟粉身

碎骨,人间之旅

已经值得。为了光明与活力

在无人区,它站成了

一尊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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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瓜,一九九四年生于江苏徐州,复旦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青年诗人,兼事翻译、评论。


雪天(六首)

 王子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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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射线与空书包


一种单向的观看:

我们胡乱地张望而它短暂的

访问,已经结束,

鲜艳的脏器已被把握。

护士小姐请我们尽快离开,

以免它对人的内部

造成难以觉察的伤害。

每年去体检,我们仍然

不了解它,正如不了解

灵魂为何甘愿居住在此身。

不是我们的眼睛,为了

欣赏尘世的美妙或者

长久地凝视罪恶

而睁开;它匆匆一瞥,

为了纠察某些局部

潜在的、对于体系的威胁——

那些撒旦般的细胞,

或者携带着水果刀

挤地铁的愚蠢的好人,并有意

忘记它们究竟何以至此。

它困惑的时候:有一回你被

我丢进低声嗡鸣的安检机,

它怀疑自己是否已见弃于

那伟大的关照。

什么也看不见,甚至

感到反过来正被你观看,

从你的开口处泄露而出的

空气中,一道来自

世界内部的目光。

它野蛮的辐射因为触及

你那浩瀚的深奥而耗散,

你给了它一种类似

虚空曾赐予每颗恒星的教育。



“小猫钓鱼”船型音乐盒


“被潜水员的橡胶蹼手圣杯般捧起。”

——沃尔科特


夜里他们争吵,一枚火龙果

贴着眼镜片飞过,

果汁和果肉四溅在墙上,

像一场凶杀。

然后他们停下,困惑于

一阵熟悉的琴声。书架与

写字台之间的深渊,

炮弹击中了它——


它破碎,四处散落的

零件中有那么

一两件,是无形的。混杂于

生活的灰屑之中,

在地板的海床深处

火焰般的翻滚、熄灭。


他们不再说什么,

将它打捞上岸。台灯的

夏日、书的椰子树,

网页的海浪从耳机

小螃蟹的背上冲刷而过。


重新粘好它的甲板、

桅杆、旗帜、锚,

将它的发条旋转几圈。

汽笛声中他们擦拭

墙面,并感谢,

那一道道淋漓的血迹不是

红色而是粉色,像

一群火烈鸟,消失在海平线。



小黄车的乱葬岗


无人修建纪念碑,

述说这场战役。

代码的壕沟间,

“一元畅骑”的月卡

像掀开的怀表

被掩埋,相片上,

最后的吻早已分解。

收件箱的废墟中,

饥饿的电子蚕食着

曾一次次为归程

解开铜锁的短消息。

鞍座,被行业的

寒冬枭了首,L型与

M型的轮胎之间

拖曳着流干了机油、

铁锈四溢的肠子。

偶然,我再次

经过这片高架桥与

购物中心之间的坟场,

看见它们依然是

几年前死去时的姿势。

字母的徽标在暮色中

反射着往昔群体的荣耀,

岁月被工地蓝色的围墙

阻挡,没有蚂蚁成群,

也没有乌鸦,徘徊

在它们堆叠的山头。

灵魂,不能跟随肉身

在春秋运行中重新流转。

焦躁的铃音,传自身后

一辆崭新的单车。

橘柚的黄色,等待

新的订单拎起油漆桶;

清脆,记起自己也曾是

那么快乐地回响在

眼前这些已成空壳的铃铛中。



一起玩《月兔冒险》的晚上


礼花敞亮了除夕夜。

积攒一年,此刻

你挥胡萝卜如土,

整座小店都是你的,

换来龙珠和鞭炮,

去镇中心大闹一广场。

而我这边安静,黑暗,

只有电视机播放着

太平盛世的春晚。

我看见你和你的朋友,

长颈鹿琪琪和乌龟莫卡,

狐狸尤里和熊猫波波,

坐在集市的长椅上,

交换糖果、饼干,

聊天,看烟花,

而不抢红包,

像真正的朋友。

我看见几颗糖果

从你鼓囊囊的口袋里漏出来,

滚落到一小块

因为你们的存在

而融化开的雪地上。

我看见蚂蚁正成群结队

从松动的泥土下赶来,

将它们分食。

你还没看见它吗?

必要时可以借用

我的眼睛:

不远处还有另一颗

蔚蓝色的糖果无声地,

像黯淡的行星在

你们头上华美的灯笼

所无法祝福的阴影中躲藏。

捡起它,尝尝它。

它全部的甜美已被

我痛苦的菌丝转变。



雪天


我们去打印,把给学员们的礼物

印在纸上,

把大雪留在外边。


这样,小城里每只炉子的炭火,

都开始试着往那儿靠近。


“幸好有这张花格子桌布,”

店员这么说着,将桌布的一角掀起来,

“它给热忱以限制。”


打印机温驯地递着样张。


到这家店来之前,

我们已被拒绝了许多次。

沿途,雪人的嘴里总叼着些烟,

好像雪真的在等谁,来为它打火。


下雪的日子,我们就是这样在等待。

谁正烧毁那些限制,

向我们靠近。



烟草山


一个是舔舐蚌肉的河,

一个是空间


振翅绒鹤中。

盛满月食的唇和空虚的唇


紫甘蓝的唇和句号的唇

我相互试探的唇,


总是柔软如捣衣一片

总是熔渣又模具,核桃又梅雨;


总是相同又相异,

踩实又踩空;


总是坐进冬天又衔回乐器,

总是将灰弹论,碾碎礁石的力


又沉默不语,

总是脏又美,诗又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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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西梵,一九八八年出生于胡志明市。诗人,评论家和小说家,马萨诸塞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MFA作家计划的副教授。二〇一六年怀丁奖和二〇一七年TS·艾略特奖。


小易,纽约人,生于一九九〇年。译者、作者、诗人、民谣创作歌手。曾就读于南京大学、台湾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出版诗集《无根之木》。


王柏华,北京大学博士,哈佛-燕京学社学人,复旦大学中文系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副教授,主编《栖居于可能性:狄金森诗歌读本》。出版论著《中外文学关系论稿》,译著《我的战争都埋在书里:狄金森传》《多元文化时代的比较文学》《中国文学思想读本》《重复》等;主编“时光诗丛”“世界诗歌批评”。


家庭肇事者(四首)

欧西梵 | 译者 小易 | 校译  王柏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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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肇事者 


而我们正是这样跳着舞:我们的母亲的

白裙子从我们脚边流溢而出,八月末

把我们的手染成殷红。而我们就是这样爱着:

五分之一伏特加以及阁楼里的一个下午,你的手指

穿过我的头发——我的头发,一团野火。

我们捂上耳朵而你父亲的发脾气变成了

心跳。当我们嘴唇相接,那一天就结束在

一口棺材里。在内心里的博物馆

有两个无头人正建造一幢着火的房子。

那杆猎枪总是挂在壁炉上面。

总是还有一个钟头要打发掉——结果总是乞求某个神再

把它还回来。若不是阁楼里,那就是汽车里。若不是汽车里,

那就是梦里。若不是男孩,就是他的衣服。若不活了,

就放下电话。因为年不过就是我们绕圈旅行的

一个距离。也就是说:我们就是这样

跳着舞:各自在睡着的身体里。也就是说:

我们就是这样爱着:一把刀子在舌头上转

成了一个舌头。



无题(蓝色,绿色和棕褐色)


电视说那些飞机已撞到楼群了

我说“好的”,因为你求我留下。

也许我们跪下祈祷是因为主

会倾听,只有当我们如此接近

魔鬼之时。有太多的话我想对你说。

关于我最大的荣誉就是走

过布鲁克林大桥而不想到

飞行。关于我们活着像水一样:接触

一个新的舌头而说不出

我们彼此经过了什么。他们说天是蓝的

但我知道它是黑的,透过那么多的空气来看。

你做过的事,伤得最痛之事

你会永远记得。有太多的话

我想对你说——可我只赚到了

一条命。我的所得是无。无。比如一套牙齿

到最后。电视一直说着那些飞机……

那些飞机……而我站在房间里等

由破损的反舌鸟做的房间。它们的翅膀搏动着

化为四面模糊的墙壁。只有你在场。

你是那扇窗。



有朝一日我将爱上欧西梵


欧西,别害怕。

道路的尽头在那么远的前方

已经远在我们的身后了。

放心吧。你父亲只是你父亲

直到你们其中之一把它忘了。就像脊椎

不会想起它的翅膀

不论多么次我们的膝盖

亲吻路面。欧西,

你在听吗?你身上最美的地方

就在你母亲的影子投落之处。

这就是那房子,童年在这里

消磨,仅剩下一根红色的绊脚索。

放心吧。就叫它地平线吧

你永远不会够到它。

这就是今天。跳吧。我保证它不是

救生船。这就是那个人

他的臂膀那么宽,能拢住

你的离别。而这儿,此刻,

就在灯光熄灭之后,当你还能看见

他两腿之间微弱的手电筒。

你如何一遍又一遍地用它

找你自己的双手。

你请求第二次机会

而给了你一张向里倾倒的嘴。

别害怕,那枪炮声

只是人发出的声音

他们想再多活一会儿。欧西,欧西,

起来。你身上最美的地方

就在它走向的地方。记住吧,

孤独仍是与人世一同

度过的时光。这就是

那个房间,每个人都在里面。

你死去的朋友们从你身上穿

过,如风穿过一只风铃。这就是一张书桌

一只腿瘸了,由一块砖

支撑着。是的,这就是一间屋子

多么温暖,多么血亲,

我发誓,你会醒过来——

误以为那些墙壁

就是皮肤。



地球上的我们短暂而绚烂


告诉我,只是因为饥饿

仅此而已。因为饥饿是把

身体知道它无法保留的


东西给它。只不过是这琥珀光

再一次被战争消磨

把我的手钉在


你的胸膛上。


I


你,淹没在

在我双臂之间——

留下来吧。


你,把自己的身体

推入河水

结果只是孤单单

与自己为伴——

留下来吧。


I


我会告诉你,我们如何错到足够的地步以至被原谅。如何在某个晚上,我父亲用手背扇了

母亲一巴掌,然后把电锯拿到餐桌上,后来他去卫生间跪下来,直到我们听见他闷声的哭泣透过墙壁。

由此,我得以明白一个男人,高潮时,最接近屈服。


I


说屈服。说雪花石膏。弹簧刀。

金银花。麒麟草。说秋天。

说秋天,即使那绿色

在你眼里。美,即使

日光。牢不可破的破晓

升起在你的喉咙里。

我在你下面的抖动

像一只燕子坠落中

的晕眩。


I


黄昏:一片蜂蜜在我们的影子之间,淡去。


我想消失——所以我打开了那陌生人的车门。他离婚了。他还活着。他把头埋在双手里抽泣(那双手有生锈的味道)。那粉红色的乳癌丝带在他的钥匙链上晃来晃去,钥匙插在开关里。我们触摸彼此难道不是为了证明我们还在这里吗?曾有一次我确实在这里。月亮,遥远,闪烁,把它自己困在我脖子上的汗珠里。我让雾气从破裂的窗户流溢进来,遮蔽我的尖牙。我离开,那别克车停在那儿不动,一头呆牛在牧场里,它的眼睛把我的影子烙印到那些郊区房子的侧面。在家里,我把自己摔到床上,像一只手电筒,看着火焰逐渐吞噬我母亲的房子,直到天空出现,布满血丝,庞大。我当时多想成为那片天空——抱住所有的飞翔和降落。


I


说“阿门”。说“修正”。


说“是”。说“是”


无论怎样。


I


淋浴时,我在冷水下面流着汗,我搓啊搓。


I


你能看出来,在上辈子里 

两个人是否彼此相爱

因为当他们开着小卡车

从桥上坠落,他们的翅膀

会重新长出来,多么及时。


某些日子我还在小卡车里。

某些日子我继续等待。


I


还不太晚。我们的头

被小蚊虫环绕,夏日还早

尚留不住任何痕迹。

你的手在我衬衫下面,当收音机

里的杂音加剧。

你另外一只手

用你老爸的转轮手枪

指着天空。星星一颗

接一颗落入瞄准线。

这意味着,如果我们已身在这里

我不会害怕,已超出了

皮肤的约束。一个身体

挨着另一个身体

定会营造出一个场

充满滴答声。你的名字

不过是时钟的声响

又被调后了一个钟头

而早晨

发现我们的衣服

在你母亲的前廊上,脱落

就像开了一周的百合花。

责任编辑:王傲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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