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伯母去世了，我赶回乡下
恭恭敬敬拜年，规规矩矩祭奠
听从父亲的调遣
跟着和尚师傅围着灵柩转
扎奈何桥，烧灵屋，送金银山……
这些我曾经深恶痛绝撰文抨击的“封建”
我一样一样做得规规矩矩，恭恭敬敬
遍遍雷同的祭文不再空洞聒耳
师公的跳脚不再可笑刺眼……

屋子里走动的、枯坐的、笑谈的、痴呆的
是又衰老了一圈的故人
他们看着我长大，那时，他们笑我鼻涕长龙
笑我老大了还穿着开裆裤小鸡鸡惹鸡啄
也夸我做事勤快、老诚
此刻，他们又衰老了一圈
父亲则举着岁月的白旗和人世的风霜
忙前忙后，尽一个主事的责任
由于连日大声说话，耽搁睡眠和半夜受寒
声音已嘶哑，仍在忙里忙外
为出殡日抬重执旗的青壮劳力人选劳心

一天的佛事安排停当，已是下半夜
我陪父亲走在回家的路上
暗淡星光下，老屋已荡然无存
所有的邻家都新建了房子
伟伢子家、三哑巴家、辉老倌家……
父亲给我一一指认
——故乡已然面目全非，甩给我陌生的面容
只有头顶的星空灿烂依旧
天空如此清亮，星星的光芒分外扯眼睛
我从未感到星空离我如此之近！

“北斗七星主生，南斗六星主死哦！
下一个该轮到我啦！”
在父亲一句忽然的轻叹里
我看到北斗正努力转动着巨大的勺子
要把银河的水舀尽
——多么像生者的奔忙和雄心
而在偏南的方向，南斗正捏着
一个小小的短柄放大镜，魅笑着搜索凡尘
我看着看着，感觉自己
快40年了，总算看懂了一点点
故乡的星空